而逃。依他的主意还想乘胜前进,哪知冯国华暗地得了项子城的密电,只许严守阵地,不许向前再进一步,因此战事就停顿了。后来项子城又把冯国华调回,联星也随着回来。他心里憋着老大不忿,以为禁卫军如果再向前进一步,不难将革命军一律平灭,为何无缘无故地又调回来,这不是功败垂成吗一肚子牢骚,却又无处发泄,便终日拿看报消遣。他最注意的,便是京都日报同国风新闻。每日早晨,必先把这两个报看过了,然后才净面漱口吃点心。这一天,看见京都日报又对军界大发议论,不觉跳起来喊道:“坏了坏了这一样,皇室的地位可要保不住了”他草草地净漱已毕,便从南苑雇了一辆人力车,一直拉到东四牌楼五条胡同龙宅。你道这龙宅是谁家便是从前架着铁木贤,同汉人作对的龙子春。此时他已升了兵部给事中,在军谘处还兼着一份参议。只因铁木贤不在京城,他的阴谋诡计,也收敛多了。及至项子城来京,他益发韬光匿彩,恐怕项子城记挂前嫌,要他的性命。因此,他连都察院全不敢去了,终日坐在家里,约几个票友,大唱二黄。好在他家里锣鼓丝弦,无不齐备,这一群票友又都兼会文场,从早饭后便唱起来,直唱到日落西山。他预备一顿晚饭,吃过之后,仍然大唱特唱,一直唱到二三更天方才散局。天天这样,吵得四邻不安。地面上因为他是一位都老爷,也不好出头干涉。这一天早饭后,才打头通儿,打过去便开戏,唱的是忠保国,才唱了不几句,联星一步闯进来。大家见了他,全喊道:“好了好了李娘娘来了”原来联星也好此道,他唱小嗓儿,很有时小福的风味,因此众人喊着李娘娘到了,硬要派他坐下唱戏。联星跺脚道:“你们这些东西,真应了古人说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了。眼前大清国到了什么地步,别人不关心,还有的可说,咱们随龙进关,是与国同休戚的,怎么也这样毫无心肝呢”
联星一席话,把众人的戏瘾全打回去了。内中一个人立起身来说道:“云亭,你当我们真是及时行乐吗这不过是遮掩耳目,免得叫老瞒注上意,使出辣手段来,性命先有些难保。”联星见说话的正是主人龙子春,便有些不耐烦,说:“子春,你是世受皇恩、官居清要的人,怎么先说出惜命的话来老瞒虽然厉害,他也不见得就注意到你身上啊。你终日在家里唱二黄,难道就能挽回国运吗”子春无端受他这一顿责备,又当着许多朋友,面子上也觉着很难过的,便冷笑了两声,说:“云亭,你把我看得太高了。凭我有什么本事能够挽回国运你看堂堂的摄政王爷,全把大权放弃了,情愿将三百年的宗社赠给老瞒,我们还提到话下吗”联星也冷笑道:“古人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摄政王既能把宗社赠给人,咱们就得想法子,从他人手中仍把宗社夺回来,那才不愧是男子汉、大丈夫。要都坐在家里,自认无能,归罪气数,满清的宗社,岂不从此罢休我们也只好当顺民吧”联星的话一步紧似一步,在座的人生怕他两人口角急了,再动起武来,岂不更招了声气。内中有一个叫志仲梯的,便起来相劝。先把联星捺在椅子上坐下,又斟了一碗茶递给他,说云亭老远地来了,先休息一刻,再谈正事吧。联星坐下喝茶。又有一个宗室叫恒石风的开口说道:“方才云亭的话,我们大家听了,实在惭愧得很。今天趁着群英在座,我们说正经事吧。”内中有一个蒙古旗人,叫乌勒春的,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们必须先想一个名目,有了名目,然后可以成立机关。有了机关,然后可以分科做事。将来如果有了成绩,我们在座的,全是元勋,可称得起是再造山河。那时,摄政王爷如果再亲政,我们大家全跑不了一个世爵。石风是宗室,贝子贝勒,一定有分。就是我们几个人,一等公也跑不了的。”乌勒春说话时,眉飞色舞,仿佛封爵的上谕,今天就可以发下了。却见座中一个人,从鼻子里冷笑了两声,说:“乌兄,你多半是做梦未醒啦你睁大了眼,看一看现在到了什么时候你还希望摄政王复位,大家封爵恐怕到不了那一天,大清国的黄龙旗就要完全消灭了。难为你自己还开着报馆,连报上登的什么消息什么言论,你全不曾注意,还要说这许多炮话,真成了过屠门而大嚼了。”联星听到这里,突然立起身来,说道:“卓先哥真是有心人。不要说别家,就看京都日报,便可以代表一切了。我今天来,是专为京都日报。他那报上发的言论,诸位料想全看见了。只今天这一篇演说,我们禁卫军几乎就炸营了。大家气势汹汹的,全要包围北京,请愿共和,全是受了这篇演说的毒。错非冯军长极力压迫着,不定闹出什么来了。咱们大家得急速想个法子,好对付京都日报,要不然再任着他鼓动几天,不必等革命党来到,北京就要变了。”
后来还是龙子春出主意,说:“咱们净空空地议论一阵,也是毫无用处,必须先成立一种党会,举出负责任的人来,然后才能进行一切。但是这个党会,我家里可万万不敢容留。不是旁的,如今老瞒的羽翼很多,倘然被他们得着一点风声,我这吃饭的家伙便要长不坚牢。国爱不成,先把性命牺牲了,那犯得着吗据我看,最好是在石风家里。他乃是天潢一派,当然义不容辞。从明天起,咱们就挪到他家去好了。”恒石风未等他说完,便急着拦道:“子春,咱弟兄俩并无仇啊,你为何用这嫁祸东吴的手段,同我过不去呢你知道怕老瞒,难道我不知道怕吗”两人为这事口角起来。还是纯卓先替出主意,说:“我倒有一个移花接木的法子。咱们表面上仍然是组织票房,唱二黄戏,骨子里却成立一个党会,取名为宗社党。就以咱们在座的十几个人充党员。以后有八旗同志,可以继续加入。第一不要汉人,汉人来便认为票友,旗人来便是党员。票房取名做霓裳会。官府侦探见我们唱二黄,当然不甚注意。我们唱完了戏,便议论正事,外人哪里知道至于会所,千万不要拘定一处。据我想,最好城里是在子春家里,城外在石风家里。因为你们两处房子宽阔,可以多容几位会员。至于分科办事这一层,也万不可以彰明昭著,最好面子上是生旦净末丑,骨子里边即以个人认定的角色,为会员执行的职务。譬如,戏班中丑角最大,便以他为会长;管文牍的,责之小生;管交际的,责之贴旦;管内政的,责之老生老旦;管杂务的,责之副末;管探报的,责之武丑;管对付敌党拼命决斗的,责之武生武二花。这样一分配,面子上仍然是霓裳会,暗地里却是宗社党,即可遮掩官府的耳目,又可进行咱们的职务。大家请想,我这法子可妙不妙”众人听了,不约而同地鼓掌赞成。齐说到底是卓先,真不愧智多星,咱们一定就照这样办了。卓先又说道:“石风是宗室,当然要推他做会长,龙二爷是副会长,你们赞成不赞成”众人齐说道:“赞成赞成。”石风同子春,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儿似的,说:“卓先,你饶了我吧你要一定叫我当会长,我连北京也不敢住了,今天夜车,我们便到天津去。免得将来捉到官府里,按首犯治罪。”众人见他两个这样害怕,也都有点畏首畏尾的。最可笑是一个瘦子叫宾小岑,立起身来便想要走,说这个党里没我,我先走吧。哪知他尚未迈步,就听得外面如这擂鼓一般的有人敲门,并喊道:“别放一个走了倒看看是些什么人”小岑吓得哎呀了一声,便伏身钻入床下。要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开舌战金戈二说服联星撒酒疯丁元珍大骂纯立
宾小岑正在害怕要走之时,忽然有人敲门,并且声音很大,还喊着别放走一人。这一来,不但把小岑吓得钻入床下,就连众人也都变了颜色,一个个藏没处藏,躲没处躲。还是纯卓先有急智,忙叫大家先不要慌,仍然按着唱票戏的布置坐好了。各人手中全拿着一样乐器,作为预备打通开戏,然后派一个人去开门。到底是联星久在军界,比他们胆子全大,他一个人出去开门。本来大厅旁边就是街门,只需三脚两步,便到了门前。此时,门外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又连敲门几下,还喊着说:“你们干些什么秘密,连大门也不管开”联星一边答应着,将门开开,却把他吓一愣。原来是本区的巡长,带着四个警察,后面还跟着一名军官、两个兵士。一见联星,巡长认得他不是房主人,便一声儿不响,领着后面的人直往里走。联星也拦不住,只得在前面做向导,把军警领至大厅。众人见了,全不知是为什么事。可怜恒石风手中,正提着一面大锣,他心里一害怕,手中一松劲,只听当啷啷一声,锣已扔在地下了。巡长认得龙子春,朝他点点头,说:“龙都老爷,我们无事也不敢擅造潭府。因为这几天你宅里总是锣鼓喧天,拱卫军稽查越老爷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连天到本区打听。我们说是唱票戏,他还有点信不及。因此今天特地同他来,到宅里看一看。”龙子春此时惊魂甫定,知道不是逮捕他们,这才大着胆子,出来答言,说哪一位是赵老爷,快请坐下谈一谈。只见后边那一位军官,挺身出来,说:“咱老子就姓赵。你们这一伙妻孙,唱些什么吵得四邻不安。咱老子在河南,就听说北京城里那些在旗的舅子们,全会唱二黄腔,今天倒要烦你们唱一出了。”老赵这一套话,说得在座一干人面面相觑。忍受吧,真有点忍不下去;发作吧,却又不敢。姓赵的还是一再催逼,龙子春只得纳着气儿问道:“但不知道老爷想听什么戏”老赵道:“你们唱出项宫保打东洋吧。”子春听了一怔,说我的赵老爷,这是你们河南的戏,我们北京人从来没听说过,可从哪儿唱起啊老赵道:“哼老丈人,这是给中国露脸的戏,你们反不会唱就会唱翠屏山杀和尚啊哼妻兄小舅子丈人的”说罢扭头便走。兵警在后面跟着,一直出大门去了。子春道:“这是哪里的晦气凭空跑来这样一个野蛮玩意儿,满嘴也不知喷些什么”联星道:“我心里鼓一鼓,要想打他嘴巴,又怕给子春兄招出祸来。”大家齐说道:“千万打不得。你别看这样,正是老瞒的心腹干城。如今北京九城,全布满了,是专为防范咱们旗人的。自从辅公被炸之后,他们是专在旗人身上注意。你如果不服,他是张口就骂,举手就打,饶吃了亏,还没地方诉委屈去。最好忍着一点,别惹他们就是了。”
众人正在纷纷议论,乌勒春忽用鼻子吸了两吸,连说:“好臭好臭,哪里来的这大气味啊”他这一提头儿,众人也都闻出臭来了,异口同音,齐说臭得奇怪。联星说,别是子春兄在客厅里放着马桶吧,不然哪里来的这木犀香味呢子春道:“岂有此理我纵然不好洁净,也不至于把马桶放在客厅里当陈设啊。再说果然这屋里有马桶,大家坐了半天,为什么闻不出来,单单这时候才闻出来呢”众人也说没有马桶,不要胡疑惑。志仲梯说:“多半是猫粪,不信咱们掀开床帷子,看看就知道了。”说罢便过来掀开床帷。他这一掀床帷,登时把众人招得哄堂大笑。原来床帷子里边,还趴伏着一个人,正在宾小岑。仲梯忙用手揪他出来,说大兵已经走了,你快出来吧,别现眼啦。小岑哼哼着说:“不行,我一泡屎全屙在裤里了。你快招呼下人打一盆水来,我擦洗擦洗,换上裤子,才能见人呢。”他这一说,把众人招得重新又大笑起来。联星赌气向地下唾了一口,骂道:“现世宝,活丢人可怜我们旗人队中,原来净是这些东西,还组织什么宗社党扶保什么皇室呢嘿不要给人家添笑话招难看了。”少时下人打了一大盆水来,子春又替他寻了一条裤子、一双袜子。可怜宾小岑从床下爬出来,众人全堵着鼻子,远远地看他。只见他把大夹袄脱了,下身穿着两条白布单裤,全被屎阴湿,黄了一大片,臭气熏人。恒石风的嘴,平日就极刻薄,如今看见这种现象,他焉能一言不发随笑道:“小岑,你的满腹经纶,为何跑到床底下发露”小岑老着脸道:“谁愿意丢这人当时我听见大兵说话,又是河南口音,心里一害怕,就提不住了,可有什么法子呢”联星道:“算了吧,不要说了。咱们还有正事可议吗要没正事,我可要告辞了。”龙子春同恒石风,齐说云亭不要走,我们还有话呢。纯卓先道:“有话另找地方说去。这间客厅已经变成茅厕窖,难道还能坐下议事吗”子春道:“有有,你们随我来。”
众人跟着他出了客厅,来到里院卧房。联星忙问还有什么事可议石风同子春齐说:“会议的事,千万可别在我两个人家里了。不是旁的,那拱卫军稽查,实在厉害得很。我们不过在家里唱一唱票戏,他还跑来捣乱,舅子丈人的,胡卷一套;倘然要成立什么会,被他们知道了,我们更休想安生了。”恒石风说这话时,并表示出一种很害怕的态度来。联星见了,心里益发不痛快,冷笑着说道:“这事可真难办了。你们有房子的人,怕担声气;我倒是不怕担声气,可惜又没有房子。照这样,这个宗社党简直就不必办了”纯卓先道:“云亭,你不要先发躁,咱们慢慢商量。本来这事,也不能怨龙恒二兄。那些拱卫军,是蛮不讲理的,只要叫他们着一点把柄,当时便能给你一个下不来台。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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