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不然被官府捉了去,难免牵涉出大家来。倘被项子城知道了,我们旗人更要吃亏,倒不如死了干净。但求诸位能继续这保皇的志愿,海枯石烂,永矢不忘。联星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他说到这里,不知不觉落了几点英雄泪。在座的众人,也都为之惨然。恒石风看看表,说天已不早,快七点了,咱们快散吧。太晚了,不免惹人注意。咱们赶回前门,到致美楼吃饭,大家给云亭饯行,也算助一助他的勇气。联星同那两个连长齐说道:“谢谢吧,我们可不能再候了。营盘的规矩,是不准黑夜回去的,我们三人已经出来一天,要再等半夜回去,叫营长知道,白挨一顿申斥,是犯不着的。咱们明天见吧。”说罢便匆匆地先走了。
这里纯卓先、恒石风一干人,出了地窖,仍由江得贵将机关转好,领他们一同下山。大家赶回前门,由石风领着,一同到致美楼吃饭。志仲梯喝了几盅酒,有些醉意了,便问纯卓先道:“方才你那戏法儿,为何变得这样灵连一点破绽全看不出来。到底是用什么法子,你何妨宣布一回,我也长长见识。”卓先大笑道:“说出来不值半文钱。那二十几根签子上,全写着联星的名字,是用药水写的,干着看不出来,一阴湿了,立刻就显出来了。我在抽签的时候,手上早抹了唾沫,及至向上一掳,后写的字已经抹掉,先写的字见了唾沫,自然发现出来。你不信我把二十几根签子通统抽出来,全是联星的名字,一个也错不了。这原是预订的计划,乐得牺牲他一个人,我们大家既出了气,又可发一笔财,还赚一个扶保皇室的名儿。这样俏事,为什么不做去呢”众人听他说出发财的话来,一个个全要领教,到底怎样的发法。卓先用手指头敲着桌子,微微地笑,说:“此中秘密,不能向外人道也。”志仲梯听了,很不痛快,说:“要发财大家发。你们三两个人,借着大家的名义在各处敲钱花,我们跟在你们屁股后头,连臭味全闻不见,那犯得着吗算了吧,明天再开会,没有我。”志仲梯说完了这气话,宾小岑又跳起来,说:“我们大家,全被纯卓先、恒石风给卖了无是无非的,组这个党那个会,其实是他们卖酒的幌子。将来借着宗社党,不定敲多少钱,却把我们大家蒙在鼓里。等到那时候出了危险,官府指名捉拿,他们几个为首的人脚底抹油,不定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却把我们这些小军去填陷。我们自己拍着胸脯想想,犯得上吗我姓宾的,不但退出党籍,遇巧了,也许自行检举,索性先到警察厅出首,免得将来受牵连。或者项宫保知道了,还许奖赏我一官半职,也说不定。”宾小岑说到这里,眉飞色舞,直仿佛已经告密得赏。这时候在座二十多人,跟他表同情的占一多半。只有恒石风、纯卓先、龙子春、乌勒春、崇静漪几个为首的人,连脸全吓白了。恒石风直向他摆手使眼色,他却装看不见。崇静漪低声劝道:“小岑哥,你压一压音吧。幸亏这里背静,旁屋里没有人,堂倌也未在眼前,要不然,被人听了去,我们二十多人,一个也跑不脱。你这何苦呢纵然心里不痛快,也可以慢慢商量。今天这会才成立,我们自己人就首先拆台,也太没有义气了。”小岑冷笑一声道:“什么叫义气锅里不煮义气,要真讲义气,这冷的天,你们全穿上银鼠寒羊,我还是一身单,谁肯拿出钱来给我换换季,那才是真讲义气呢”恒石风听他这样说,连忙取出皮夹来,点了二十元的钞票,双手递与小岑,说:“老弟,你先拿这钱买几件棉衣换上。将来用钱时候,自管向愚兄说话,多了不成,二三十块,还可以接济你。”小岑接过钱来,笑逐颜开,说:“到底是恒二哥讲义气。冲着你一个人,赴汤蹈火,也要帮宗社党的忙。我姓宾的,决然含糊不了”石风笑道:“老弟,但求你不要信口胡说,就好极了。宗社党三个字,千万不要挂在嘴上,这不是奉明文的事。”小岑不言语了,低着头吃他的饭。其余在党的旗人,见小岑得了大洋钱,不约而同的,全都有些眼红,但是又不好张口说什么,只有气愤愤地大吃大嚼。吃过了,也不谢一句,便都不辞而别地去了。
在座只剩了五六个人,龙子春埋怨纯卓先道:“你为什么把发财两个字说出来了他们这一群人,比饿狼还厉害,无缘无故的,招他们乱咬起来,将来一个应酬不周,就得从他们身上坏事。你是个穷光蛋,固然没有可怕的,我同石风、静漪、勒春,从此可不得安生了。他们直然拿宗社党三个字作为敲钱的把柄,你哪时不给他们,哪时就许出首报告。这个罪名谁担得起啊”卓先哈哈大笑道:“子春兄,难为你是一位聪明绝顶的人,连这点小事还参不透他们借钱,多者三十二十,少者不过十块八块,你如数借给他就完了,还有什么可虑的呢”子春道:“你倒会说现成话,就这样谁供得起啊”卓先笑道:“到底子春是一位旧人,心眼还老实,连这一点诀窍他全看不透,也太无用人”子春道:“我本来是一个老实人,哪有你们留学外洋的新人物,见识广主意多呢到底里面有什么文章,请你直截了当地说一说吧,我情愿拜你为师,还不成吗”卓先才要答言,恒石风却向他使眼色,意思是拦他不叫说。偏又被龙子春看见了,说石风:“你这可不对咱们是一党中同患难的人,彼此要披肝沥胆,难道还留着一副儿吗”卓先道:“你不要着急,我传给你八字真言。至于临时如何做法,在你随机应变,那可就没有一定了。”说罢提起笔来,在掌心中写了八个字给子春看,说:“你照这八个字去运用,不愁没有成千累万的洋钱送上门来。可是,软硬尺寸得拿好了,又得叫他们害怕,又得叫他们有希望,才能敲得出来。要不然,不但见不着钱,还许自讨无趣。”原来他掌中的八个字,是“恫吓亲贵,借党敲财”。子春见了,不觉恍然大悟,拍着手儿笑道:“该死该死怎么眼前的机会,竟会看不出。到底你同石风是时髦人物,比我这老腐败实在漂亮得多,我今后真要甘拜下风了但是,我也有一种建议,似这样投机的生意,咱们几个人,得要结成团体一致进行,千万不要想一个人专利,才能收效果。要是个人存一个独吞思想,只怕到头两败俱伤,谁也得不着什么好结果。我自信这话是金玉良言,你们几位再仔细斟酌斟酌。”卓先道:“你的建议实在有道理,我也这样想。要不然,焉肯直言无隐,丝毫不瞒着你。”崇静漪、乌勒春也都一致赞成,唯有恒石风却有点不以为然。因为他的钱已经背着大家敲到手中,恐怕揭穿了,大家要分他的,所以不赞一词,匆匆地把饭账会过,他就告辞回家。其余几个人,各自回家休息,暂且按下不提。
却说京都日报社,自从大发言论赞成共和之后,报的身价固然是继长增高,可是阅报的人也因之喜怒不一。凡是赞成君主、倾向满清的人,全骂京都日报不是东西,造谣生事,煽惑民心。更有那实在气不过的,虽不敢寻上门来出气泄愤,可是虚声恫吓的信,恰似雪片飞来,不是说手枪对待,便是说炸弹相向。田念壬接到此类的信,足有一百多封。始而虽不放在意中,继而因为太多了,便把这些信合在一处,给金戈二看,并同他商议对付的方法。戈二大略看了看,笑道:“这些无用的脓包,专会在纸篇上放空炮,直然没有搭理的价值。他们要真有骨气,可以直到报馆,见了面便放手枪,掷炸弹,岂不直接痛快,何必写信,先给人家送消息呢这真是可笑之至,我们直可以不理他,倒看他这纸上的枪炮,什么时候发生音响。”田念壬道:“老弟猜度诚然不差,到底在我们,也不能不加一份小心。那通信威吓人,固然毫无足虑,但是真想同我们拼命的,也不敢断其必无,我们事前也要有一点防备才好。”戈二笑道:“大哥不必发愁,小弟早有打算。我随身有一柄自来得,还有一支勃朗宁,平时就饱着子弹,哪时候用着了,伸手就可以成功,我们是决然不会吃亏的。唯大哥本是文人墨客,这尚武决斗的事,你如何来得及最好请大哥暂时先隐避几天。我已经替你觅得一个极安全的地方,又清静,又幽雅,你在那里住着,仍然发言论主持一切。我同你天天见面,外边有什么消息,也好随时报告。除去你我之外,本馆的人,只有剑胆二哥知道,其余全不能对他们说。有问你的,我就说你到天津去了,俟这风头过去,你再回馆不迟。”念壬道:“老弟替我打算的,诚然千妥百当。但是我一个人寻安全地方,却叫老弟担这危险,心里总觉过意不去,还是我在馆里陪着你,咱们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吧。”戈二摇头道:“大哥这话太迂了。你要知道,我替你寻安全地方,所为是两有益,并非单单顾你。你是一位文弱书生,遇着事,不但自己摆脱不开,还要连累我。我一个人,文来文挡,武来武挡,是全不怕的。加上大哥,我可就要为难了。”田念壬一想,他这话很对,便慨然说道:“既是老弟这样说,我全依你就是了。”当日戈二陪念壬出去,假装是听戏,便一直进城,来到东西牌楼本司胡同灵光医院。这个灵光医院,在四十几回书中也曾表过,院主人便是太医院御医徐灵光。他原是奉天人,久寓北京,医道固然很高明,而且侠肠义骨,交遍天下。他同金戈二两人,为忘年之交。因为戈二彼时才二十几岁,他已经五旬多了,两人因为脾气相投,便结为金兰之好。田念壬同他也熟识,不过没有深交。他却很仰慕念壬的文名,老想着格外亲近,只是没有机缘。此次戈二预先通知他,想把念壬安置在他医院中暂住几天,避一避风头,灵光极端欢迎。戈二领念壬来到他家,灵光殷殷招待。他那医院,就在住房的跨院一座小花园中,是三间北房,两间西房,两间东房。院子不小,有藤萝树,有葡萄架。正在深秋之时,菊花摆满了一院子。灵光将他二人让至北屋,屋中陈设着钟鼎彝器,墙上挂的俱是名人字画。最好是王孝禹观察的一副对联,篆书的十四个字:上联是“无求自是养心法”;下联是“不饱真为却病方”。写的铁画银钩,大有邓石如的风味。另有六条石头中堂,一共是十二块石心,生成的各样风景,最好的有:潇湘夜月、洞庭春晓、月光掩映、云树迷蒙。比画的还好看。灵光为人极其慨爽,他笑向念壬道:“田先生,你在我这小医院中住几天吧。闷了可以赏菊。我还有许多部老版的医书,你无妨研究研究,于卫生很有益。你想吃什么,自管叫下人去买。早晚两餐,我陪着你吃,你尝尝我们奉天厨子的手艺,比北京好得多呢。”念壬再三致谢,说无是无非,打搅老先生,实在抱歉得很。灵光哈哈大笑,说:“一件小事,到你们读书人嘴里就酸溜溜的。攀个大说,老哥哥粗鲁人,不会客气,你老弟诸事随便。我这医院就好比是你的家,你要脱略形迹,舒舒服服地住几天,老哥哥看着才痛快呢”念壬也笑道:“既然老大哥这样至诚,小弟情愿多住几天,早晚领教。你不要看我是个书生,却最放肆不过的,只要老大哥不讨厌,以后更要随便了。”戈二道:“你二位全是肝胆照人的朋友,当然越交越近,用不着我托付。咱们明天见吧。”说罢便起身告辞,仍回京都日报馆。
此时天已快三点了,戈二在账房坐下,才要看账,忽见门房李福跑进来,说:“有一位军爷,点着名要会经理同田先生,这里有他片子。”说罢,将片子递至戈二手中。戈二接过来,看见当中印着联星两个字,上首的官衔是禁卫军第八营第三连连长,下首是云亭镶白满洲旗籍。戈二尚未看完,只听皮靴同刀环声音越走越近。帘笼启处,一位少年军人,全身武装,已经走进账房来了。戈二忙迎上去笑道:“请到客厅里坐吧”联星随着戈二进了客厅。这客厅便是账房的外间,两间屋子明着,虽然不大,收拾得却十分华丽:当中一张新式长方桌子,桌上蒙着俄国花毯。四把小竹椅子,分列四旁。那边靠墙,放着一张写字台,写字台的前边,是一把灯芯绒背的椅子,上下首两张椅子,也是一样。那一边放着一张绒面绷胎的躺床。躺床那边,便是一架书橱,橱中陈列着许多书籍。再看墙上,并没有名人字画,只是可着后墙的大地图,顶大的一幅世界开方的地图,其次便是一幅中国图。那一面墙上,是一幅北京详细地图。最好是这幅北京图,乃是一位测绘专家破半年工夫绘成的,凡北京的大街小巷,甚至一条极窄小的胡同,也都绘在上面,并无遗漏,所为是地方发生什么新闻,可以按图索骥,亲往调查,路径决不会走错的。金戈二将联星请到这屋中,联星便坐在写字台的上首椅子上,戈二却坐在办公的椅子上相陪。联星和颜悦色地先问道:“你先生贵姓”戈二随掏出一张片子来,递过去。联星见了笑道:“久仰久仰金先生在北京报界中,是铮铮有名的兄弟久想过来领教,只是营盘中工夫太艰难,今天得瞻仰风采,真是名下无虚”戈二道:“承你老哥过奖,兄弟实在愧不敢当。兄弟在报界,不过替人民主张一点公道,这也是应尽的天职。你老哥在军界服务,是国家的心腹干城,比我们报界中人,负的责任重大。像我们,终日在纸上发空议论又有什么价值呢”联星冷笑道:“你老哥可不要这样说。报与报不同,如今咱们北京城中,照贵报的敢言,总要算首屈一指。就是社会上于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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