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 183(1 / 1)

寻善鸣,见了面便大笑道:“这一点小事,你老先生还要限三天限,来监督我,真是小题大做。你看看,画儿已经补完全了,请你鉴赏鉴赏,像是两个人画的吗”善鸣听说已经画完,不觉欢喜地跳起来说:“好快啊你真不愧是绘画神手。”忙接过来打开细看,失声赞道:“好好这两个鸟儿活了可称工力悉敌,凭他是谁,也看不出两人画的来。”赏鉴了一回,连忙兢兢业业地卷起,向璧人一再致谢。当日晚间,传专人送给前途去了。又过了几天,善鸣拿一张着色的美人,乃是秋闺拜月图:桐树底下立着一个淡妆美人,天空中一轮明月,美人朝着月儿万福。那边一座红椽碧瓦的房子,湘帘高卷,隔着玻璃窗儿,看见里面的锦被牙床。画上题着几个字,是“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却不曾落下款是何人画的。善鸣将画儿交给璧人,说:“你细细看一看这张画儿,画得怎样这画中人的才貌怎样”璧人郑重其事地看了有一刻钟,突然向善鸣问道:“这画上的女子,是实有其人。不但实有其人,而且画这画儿的,便是这个女子。我所说的对不对啊”善鸣鼓掌大笑道:“大老爷明鉴万里,好毒的眼睛啊你怎样看出来的呢”璧人也笑了,说:“此中奥妙,可以意会,不能言传。到底也未尝没有线索可寻:一者这女子的神态确是闺阁气象,一种幽娴贞静之意,流露于楮墨间。错非女子,决不能到这样体贴入微。说一句自大的话,就像我在如意馆,是专门画美人的,也画不到这种程度;二者这美人鬓角上,有两颗很小的朱砂痦子,错非细看,决然看不出来。假如不是画自己像,何必添这种标志由这两样上看出,此人即在此画,此画必出此人。说破了不值半文钱,但是粗心的人,可决不能体贴到此。”善鸣听了,不觉点头赞叹,说:“胡先生,可称巨眼识美人到底这位美人,也要算巨眼识名士请你把这张画儿,好好宝而藏之,再请你把自己的小照,也照这画的尺寸,照样儿画一张,赶紧交给我。我交给人家,就算达到交换的目的了。”璧人道:“岂有此理,这是什么意思呢我又不认得人家,无缘无故的,同人换画像,而且对方又是一位女子,这事似乎不大妥当吧。”善鸣笑道:“你不要管。我叫你画,你就画,我叫你换,你就换,决然没有一点恶意,也决然不至妨害你的品行。你自管放心,我向来是不诳人的。”璧人听他说得这样恳切,又不好说不画。到底心中总怀着满腹疑团,也不便一再向下追问,只得慨然答应了。说可有一样,不能照上次画鸳那样快,这是我的本来面目,倒有点不好着笔了。善鸣道:“忙什么的,你慢慢画吧,早晚总能成功。”璧人推敲了七八天,才将腹稿打成,又破了三天工夫,用工笔画成。是一幅春郊试马图:自己骑着一匹花条马,在一片青草地上,做驰骋之状。身着天蓝宁绸夹袍,紫缎子背心,手执丝鞭,足登短筒快靴。满面春风,表现一种得意之色。画完了,也在上面题了两句诗,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题过之后,又把那秋闺拜月图取出来,互相比照了一番:一幅是情思绵密;一幅是志气轩昂。自己也为之悠然意远。正在观看之时,善鸣掀帘进来,紧行几步,立在画案前,喝了一声彩。把璧人吓得一怔,抬头见是善鸣,觉着怪不好意思的,忙把那幅秋闺拜月图,匆匆卷起放在一边。善鸣道:“怎么收起来呢这两张画儿,真是蓝田双玉,有美必合。无那一张的旖旎,也显不出这一张的英俊;无这一张的英俊,也衬不起那一张的旖旎。况且春郊试马,秋闺拜月,真是天造地设的妙对,难为你怎么想得出呢”璧人道:“你老先生不要嘉奖了,再嘉奖我更无地自容了。”善鸣也不再答言,拿起新画的图,向外便走。璧人道:“你请回来,我还有话说呢。”善鸣连头也不回,径自去了。当日璧人坐在屋中,闷闷不乐,心里盘算:善鸣种种举动,离奇变幻,令人莫测。始而同我交换画稿,继而令我补画鸳鸯,最后又拿这秋闺拜月图,强迫着叫我画自己小像,同他交换。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意思呢问他画画的姓名履历,他又不肯说,但就眼前猜度,定是一个女子无疑。但是这女子是他什么人却又无从揣测。他闷闷地盘算了多半夜,方才合眼睡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善鸣笑吟吟的,寻了他来。见面之后,便从怀中取出一张六寸的相片,递给璧人观看。璧人接过来,才一着眼,便失声道:“这位小姐不是秋闺拜月图上的人吗可我眼力不差。”善鸣道:“这个哑谜,足足叫你猜了三四个月。今天我来可要打开壁子说亮话,同你正式谈判了。”璧人道:“啊呀我可熬出来了这三四个月的闷罐子,真要把我憋闷坏了。我如今要先问你,那位女画家,到底是你什么人”善鸣道:“你问她吗是我嫡亲的妹妹,与我同父不同母,是继母生的。她单名一个锦字,小字文娘,今年二十三岁了,还不曾许给人家。她不但能文能诗,而且画得真好。凡这三四个月拿来的画稿,全是她亲手画的。她在家母面前立过誓,非有名的青年画家不嫁,而且非经她品题,绘画的程度确高出于她之上的,她也不嫁。因此一再蹭蹬,直耽误到现在,未定婚约。我们做兄嫂的,又未便十分主持,只可隐许慢慢替她寻找。也是活该姻缘前定,自从你入狱之后,时常以画自遣,我便格外注上了意。上次的画稿,是我专人拿回家去,请锦妹阅看。她见了便倾倒到五体投地,专门写信进来,向我打听画家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是哪里人氏。你请想,她问得这样详细,能说是无意吗我复信之后,她又写信来,并附着一本画稿,请我转交给你,愿求指正,信中并说了许多惋惜的话。我因此才向你要求彼此换观画稿。承你不弃,交换了许多次,万分对不起,是舍妹把你的画稿留下不还,叫我也无可奈何。后来家母到这里来,当面对我说,你妹妹看中了胡君的绘画,向我谈起来,大有舍此人不嫁之意。只是不知胡君的相貌如何,他家中曾否娶过妻室,你得闲务必代为询问才好。我听了母亲的话,便问她老人家,说胡君的品行艺术,固然很好。至于相貌,更是一位美男子,而且非常英发,毫无女气,保管妹妹见了,一定中意。但是有一样难处,他乃是奉旨的钦犯,虽经皇太后特赦,不至于死,但是什么时候放出来,可不敢预定。倘然定了这门亲,他十年不出狱,那可怎么好呢家母道:这一层不必你虑,我早已虑到了。也曾向她诘问,她说得更好:如果胡君未有妻室,肯允许这门亲事,不要说等十年八年,我决不着急,便是永远禁监,我同他做一对精神上的夫妻,也是甘心乐意的。我说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第二天我同你闲谈,知道你尚未娶妻。过了几天,便拿了那张有鸯无鸳画稿来,请你补画,这正是锦妹求上天代为判断的一种表示:假如你们两人,能正式结婚,成为夫妇,你便补画那鸳;要不能正式结婚,成为夫妇,仅仅担一个虚名,便成了孤鸾寡鹄,你一定不画那个鸳。她是这样意思来的。万没料到你一时高兴,当天便补画完足。我派人送回家去,锦妹见了,真是大喜过望。最后一着,便是要同你交换画像。如今像也换了,两幅画图,便是千金定礼。我今天详详细细对你说明,料想这门亲事,是可以邀允的了。”善鸣说完了这一套话,再看璧人,竟是满面泪痕,泣不能抑。善鸣诧异道:“这可怪了如此大喜的事,你为何倒哭起来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壁人道:“小弟哭泣,是因为我活了二十一岁,自信画有专长,却不曾遇着一位知己。甚至如意馆中的长官,也不过把我看成画匠。如今令妹小姐,于风惊浪骇之中,居然有此巨眼,能赏识到我胡璧人,竟以终身相托,而且甘作精神上的夫妻,矢志不贰。我胡璧人何幸得此知己所以思前想后,不由得感极而泣。至于这门亲事,既承贤母子见许,我上无父母,尽可自己做主,完全承诺。”说罢,便朝着善鸣深深一揖,说:“烦老姻兄转达岳母座前,等我官事完毕,先到府上去叩见长亲。虽说画图可做定礼,到底觉着不甚郑重。我桌上摆着的白玉笔洗,还是先祖在安徽宁池太兵备道任上,一个属员送的。确是出土的汉玉,下有五凤元年制五个篆字,洗内有玉音珍赏四个篆字。玉音是五侯之一,这必是他心爱之物。实在晶莹温润,不比寻常。请老姻兄拿去,作为聘礼,才对得住小姐赏识我的雅意。”善鸣接过来细看,果然是一宗宝物。向璧人道:“妹倩真不愧雅人深致,也不枉舍妹这般垂青看起来,你两人一定富贵白头,决然不至久羁囹圄。那张相片,请你保存起来,就算同这美玉的交换品吧。”璧人道:“那是自然,不劳姻兄嘱咐。”善鸣欢欢喜善地,给他母亲写了一封贺禀,连同白玉送回家中。从此胡霍两人,结了姻亲,当然益形亲密。

转过年来,便是辛亥武汉革命这一年,当湖北起义之始,李天洪假托祥呈的口气,递了一封奏折,说怎样把革命军已经打平,所为稳住清廷,好进行革命事业。可怜昏天黑地的摄政王,还信以为真,居然传旨嘉奖祥呈,说他戡乱迅速。这时候北京城法部狱中,正收着几个革命党,如汪杜鹃、白重光、胡璧人,这三人乃是真革命。其余还有三四个,乃是形迹可疑的嫌疑犯,并非真正革命党:一个叫高天放,一个叫陈碧血,一个叫朱复明,一个叫汤沃胡。这四个人,还是铁木贤在南京时候,查拿革命党,按照册子搜出来的。因为这四个人的姓名,在册子上格外招人注目,因此铁木贤悬赏通缉,居然被他拿住了。拿住之后,他便想借此邀功,故意大张其词,说这四人是革命首领、孙文部下的大将,本想在南京纠众起事,是奴才手下侦探发觉得早,奴才亲自率领官兵将这四人擒住。应当怎样发落,请皇上特旨遵行。此外还开了一起保案,教读先生保到试用知府,提夜壶的小厮,全保到花翎都司。摄政王见他说得这般厉害,以为四个人必然与众不同,当时传旨,叫从南京解至北京,交法部严刑审讯,究问革命的根源,以便搜剿,早清乱本。铁木贤使专差把四人解来北京。彼时法部尚书,还是廷杰。他知是奉旨的钦犯,怎敢怠慢,第二天便自己开庭审讯。头一个提上高天放来,廷杰一见愕然,心说这大年纪的老头子,还有气力革命原来天放须发糁白,看神气有六十多岁了。廷杰问他:“你这大年纪,为何勾通革命,谋为不轨”天放哭诉道:“大人啊,可把买卖人冤枉死了我在南京秦淮河旁,开洋广杂货店。因为我放印子钱,天天走取,大家便送我这个名儿,管我叫高天放。我并不懂得什么叫革命党。因为陈碧血同我住街坊,常赊我的货,到了年节,向他讨账,他不但不还,反倒怀恨在心。也不知什么时候,硬把我的名,填入一本册子里。后来发现了这本册子,官府硬指我是革命党。大人请想,小的今年六十七岁了,还能造反吗真真冤杀了我真真屈杀了我”供罢又连连叩头。廷杰听他说,料想那陈碧血,必是革命党无疑。立刻提陈碧血上堂,举目观看,不觉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你道因为什么原来这陈碧血,年纪不足二十岁,滑头滑脑,一看便知是个市井流氓。头上留着孩儿发,穿一身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衣裳,革命党中要有这样人物,可真把革命党糟蹋苦了。廷杰厉声问道:“你叫陈碧血吗”碧血向上叩头回道:“学生名叫陈必学,他们硬给改成陈碧血。我还恢复老名字,叫必学,不叫碧血了。”廷杰道:“胡说你在革命党中,充什么角色你们同党,一共有多少人可从实招来”陈碧血道:“学生何曾入过革命党是被人家骗了。我在南京小学校肄业,我们校长请了一位教习,说是东洋留学生,学问好极了。哪知他进入学校来,也不讲什么功课,开宗明义,便请我们学生加入什么同盟会。人家知道底细的,全都望望然去了,不肯加入,唯独学生,是一时糊涂,受了他的骗,方才加入的。”廷杰又问他:“那教习叫什么名字他是用什么方法教的你可从实招来”碧血道:“他就是汤沃胡。要说起骗我的方法,真真可笑极了。他见我很好修饰打扮,便问我可曾娶妻室没有我说尚不曾娶妻。他便对我说,这个同盟会中,凡无妻的党员,会中首领代为作伐,择那女会员中未许给人的,便说给你为妻,并且这些女会员,全是毕过业的留学生。她们嫁过之后,还能充当教习,不但用不着男人花一个钱,而且能供给男人的饮食衣着,及一切零用。我听了他这话,以为这样的事,在世界上真是再便宜没有的了,便即刻应许入会。将姓名籍贯三代,全开给人家,另外还花两块钱的入会费,结果只换了一张会证。我三番五次催问他,给我说的亲事怎么样了这个月内能否娶过来他此时便不照前那样热心了,只淡淡地对我说,你忙的是什么到时候自然会成功。又过了几天,我忍不住了,又催问他,他说你虽然入会,并没有一点功劳,怎能享着得妻的权利就是我们替你说,人家也不肯嫁你啊。我急了,问他必须怎样,才算有功呢汤沃胡说,像你这样懦弱,开手枪、掷炸弹的勾当,当然是干不了,到底去拉几个会员,这是很容易的事,你总可以做得到了吧你在一个月内,如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