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啐了一口,骂道:“畜生你忍心就看着鲁家绝后吗你不依我的话,我立时撞死在你眼前。”吓得建功忙应道:“我依依依。”此时老仆李义也在面前,他还是当年随仲琪上学的书童,今年快六十岁了,忠诚可靠,所以许夫人将托孤的重任,完全交付与他,亲手将一包洋钱,递在他手中,又跪在地上,向他说道:“我们鲁家这一条根,完全托付老哥哥了。你理应受我一拜。”此时公子小姐少奶奶,也都随着跪下,向老仆李义叩头。吓得李义俯伏地上,直碰响头,口中不住说:“太太快请起,可把老奴折杀了。老奴活一天保护少爷一天,口不应心,天诛地灭。太太自请放心吧。”许夫人听他这样说,又叩头谢了,方才立起身来,催建功快快走。建功哪里舍得,含着一泡眼泪,仍然是恋恋不行。老仆李义拉着他的胳臂,硬向外拖。夫人抄起一根木棍来,向外驱逐。建功这才狠一狠心,把脚一跺,随着李义出来,跑到后花园墙根下。好在墙不甚高,李义蹲在地上,叫他踹着眉头,爬上墙去,一翻身跳在墙外。李义紧跟着也跳出来,向建功道:“我们不许迟延,赶快地走。老仆已经向厨役借了一件衣服,一条油裙,少爷快快换上。咱们混出城去,就好逃了。”说着将小布包解开,替建功穿扎好了,一同向前快走,直奔东门。

好在此时五色旗尚未挑出,街面上虽然惊慌,秩序尚未紊乱。守城门的只有两名巡警,商民出入,并不盘查。主仆两人,倒是自自然然地出了城门。一直走了有十几里路,建功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先投一个村子住下。李义对他说:“咱们自赶入直隶境,便没有危险。先奔正定府,然后再由正定奔保定。听说段吉祥段大人现在保定。他是项宫保手下的大将,咱老爷是项宫保的盟弟,当然有照应。咱主仆千万不可停留。自一到了正定,便可向地方官要车,送咱们到保定。沿路上有人保护,就不怕了。”建功摇头,说这个法子不妥。当时山西戕官独立,直隶未必知道,咱们跑去一报告,倘然激出一点变故来,与你我有损无益。莫若隐姓埋名,等逃到保定,见了段吉祥,看看形势怎样,再定进止。李义点头,说少爷所见高明,就是这样吧。他两人晓行夜宿,走了七八天,才到保定城。一进城门,就见街上行人乱纷纷的,全呈一种惊惶之色,仿佛是有什么重大事情。主仆二人,哪敢在街上停留,直奔西门大街一座客栈。栈伙给开一间客房,却低声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李义回说是从山西太谷来的。我们是北京人,给太谷县一家财主当厨师傅,新近听说北京地方不大平安,因此回家探望探望。栈伙一听是山西来的,脸上现出一种很怕的样子,又低声说:“回来查夜的到了,你二位千万不要说是从山西来的。”李义惊问什么缘故,栈伙吐了吐舌头,说原来你二位还不知道,现在保定驻扎三万大兵,带兵的是段统制段大人,听说这三两天内,就要宣告独立了。因为山西有独立的风闻,已经去电质问,尚无回电。你二位既是从山西来,山西是否独立,料想总知道了。栈伙说这话时,两眼直盯着李义等,待他回答下文。李义很镇定的,慢慢答道:“我们从太谷动身时候,地方很安静的,并不曾听见有什么独立的话。直到出了山西境界,沿路上也是很平安。今天来到保定,看街市上乱纷纷的,我们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正想向你老哥打听打听。承你先说了,我们这才略知一二。原来山西独立了,这样我们还能回去吗”李义说了这一套不着边际的话,栈伙也不好再问,只得张罗他们漱口洗脸吃饭。吃过饭,建功对李义说:“看这神气,咱们不便去寻段统制了。寻他倒许招出是非来,将来恐怕落项宫保的埋怨。莫若咱们搭晚车连夜赶回北京去吧。”李义点点头,说少爷虑得很是。好在离晚车还有很大工夫,我先出去探听探听。如果风声不紧,咱们多耽误一天也不妨。他说罢,便匆匆离了栈房,到藩台衙门去探听一切。

李义本是保定府张登镇的人,于保定地理很熟,并且他有一家亲戚,在藩台衙门当书吏,因此他探听探听官府的事,很不费难。去了足有三个钟头,方才回来。建功迎头问他怎样,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说不妥不妥,万没想到人心变得这样速快。早知如此,咱家老爷何必效那愚忠,枉送了一家性命呢建功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义叹道:“大清朝的天下是丢定了,没有一点指望了。内中的细情,我们亲戚也说不清楚。他是从藩台衙门得出来的消息,说还有七八分可靠。原来段统制领着三万人马,在保定住着。表面上是预备南征,骨子里边却是另有所图。听说日前曾开了一次军事秘密会议,列席的全是北洋系。最有名望现掌军权的几个军人,内中如曹虎臣、卢长瑞、吴昆生、段洪胜、王占魁、李粹、张庆澜、马隆标、何景濂等,不是镇统,便是协统,也有亲身列席的,也有遣派代表的,直议了整整一夜。关防非常的严密,连左右随身的护兵马弁,全打发出去,不许在室中伺候。就知道是段吉祥主席,也不知究竟议了些什么。第二天段统制又正式请了一回客,这一次连东西两司、清河道、保定府、清苑县,全在被邀之中。但是席上并不曾议论军国大事,仅仅由段统制发表了几句,说目前时局不靖,排满革命的潮流,如风发泉涌。听说山东已宣布独立,山西形势也很不稳,我们这保定,毗连畿辅,务必要格外慎重,免得卷入旋涡才好。他说了这话,大家也不过唯唯诺诺,敷衍了几句,谁也不表示什么意见。谁知近日外边的风声越传越紧,都说段统制对于皇上家,已经变了心。项宫保为这事,愁得三天三夜不曾合眼睡觉,特特地奏明皇太后,升授段吉祥为湖广总督。凭一个镇统,一跃而为封疆大吏,总不能不算是异数了。偏偏这位段统制,连谢恩的折子全不肯递。据外间传言,说他已经联络好了十三镇的军统,不日便要明白表示态度,背叛满清,助成革命,并率领十三镇的兵马,直捣燕京,逼宣统皇上逊位。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但看见目前他召集会议的情形,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我们千万不可在这里久居,最好今天晚车,连夜赶到北京,免得一旦变生不测,困在保定走不了,那时更要进退两难了。”

建功听见这一套话,两眼中的痛泪,不觉直流下来,哽咽得连一句话也不能答。李义问他因为什么,建功道:“照你这样说,我爹娘的大仇,不能报了。”李义道:“怎么见得呢”建功道:“你好糊涂,我们到北京,原是求项宫保快快调动军马,讨伐颜得峰,好给已死的老爷报仇雪恨。如今宫保手下的大将,全都变了心,不但不拥护满清,还要帮助革命,这直然同颜得峰是肮脏一气,他还肯听项宫保的调动,去讨伐山西吗这样看起来,我们的血海冤仇直然是落了空啦。我心里怎能好过呢早知如此,还不如随我爹娘一路去,倒落一个梦稳神安,何必千里奔波,自寻苦恼呢”李义低声劝解了一番,然后催他一同到车站去赶车。栈伙见他要走,却恳切地挽留,说我并不是希望你二位多住几天栈房,可以赚钱,因外边谣言甚盛,你二位又是从山西来,倘然路上遇着危险,岂不白白送了性命李义问他外边又有什么谣言,栈伙道:“说来也奇怪,这两天街市上发现了几句童谣,看来不是吉祥之兆。你不信到街上去听,什么清水涸,汉水波,十路诸侯齐挥戈;又是什么胡儿衰,汉儿盛,十路诸侯齐反正。我虽然不懂得句中的意思,但看目前情形,也许一两天内,就许发生什么大变故。车站上已经戒备森严,你二位何必忙在这一时。”李义道:“承你的关照,我们实在感激不尽。不过我们归心似箭,一刻也不能再留。”随把房饭钱付过了,叫了两部人力车一同赶到车站,果见站台上乱哄哄的,有不少官兵。此时距开车已经剩了一刻多钟,票都快卖完了。李义匆匆买了两张三等票,接着建功,同到站台上来候车。哪知才一上站台,忽然遇着一个人,伸手把建功拉住,叫道你不是鲁二少爷吗这一来可把主仆吓坏了。要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撤代表推翻和平会拍警电吓倒帝王家

鲁建功同李义两人,匆匆来至保定车站,打好了票,便预备上车。在他们的意思,本想秘密钻进三等车中,寻两个避人眼目的座位,躲藏一时,但盼着车开了,有两三个钟点,便可来到北京。把保定这一关稳稳渡过,就算是万幸,决不愿碰见熟人,再招出许多麻烦来。哪知道他们上了站台从二等车前经过,正在寻觅三等车的时候,却被头等车中一个人冷眼看见,便大声招呼鲁二少。主仆听见,吓得罔知所措,想要躲避,却又无处可躲。车上的人早跳下来,一把将建功抓住,叫道:“鲁二少,鲁贤侄,你为何来到这里又这样的打扮,奇怪极了方才我在车上招呼你,你为何装听不见,难道连老年叔也不认得了”其实建功何尝不认得他,只因在人当中,耳目太多,恐怕招人注意,便低声道:“年伯请你恕我,这地方实在不是谈话之所。头等车中小侄又不敢上去,只好等到北京,再去过府请安吧。”原来招呼他的人,正是项宫保的秘书长阮中书。阮中书同鲁仲琪是同年的进士,建功在北京中学堂上学时候,常到阮家去闲玩。中书因为他聪明,很爱惜他。当年建功由京赴晋,中书给他饯行,在家里请他吃饭。如今在保定不期而遇,中书又见他这样打扮,怎能不惊讶呢建功执意不肯上头等车,中书哪里答应,硬把他拖上车去,并告诉他:“不必害怕,有我在这里,任什么事也没有。”建功无法,只得随着他上了头等车。老仆李义心中虽不乐意,但到此时,也就无可奈何,只好随着少爷,一同上去。中书将建功拉到自己包房间,一者可以避人耳目,二者也好秘密谈话。

要论阮中书此时,正在项子城眼前当秘书长,公事是很忙的,哪里有闲工夫到保定来玩呢因为项子城有机密大事,同段吉祥一班武人接洽,必须有一位长于说词,而平素又与北洋系武人有感情的方能胜任。阮中书的为人,别看外貌瘦小枯干,谈起话来,却口若悬河,声若洪钟,雄辩滔滔,有条不紊,能说三天三夜,不知劳倦。并且他自小站练兵时候,便跟着项子城充当文案,同段吉祥、冯国华、曹虎臣等感情最好。因此项子城特特选中了他,派他来保定同段吉祥等秘议军国大事。他来的时候,本是轻车简从,只带一个随身的小厮,并且是在三等车里混来的,所为是遮掩军民耳目。他下车之后,便一直赴段吉祥私宅,并不曾到军部里去。恰赶上段吉祥正在回宅休息,两人见过面,寒暄了几句。中书先用话试探吉祥的意思。吉祥虽是一个武人,学问却很好,且有政治知识,明白时势潮流,对于中书来此,心中早了然了八九。因为他在赴彰德欢迎项宫保入都之时,在暗中同老项早有秘密结合,所以项子城特派他执掌兵权,在保定沉机观变。此番阮中书来到,他已了解项子城的意思。两人在密室中,直议了一夜。段吉祥决定再迟几天,看一看山西的形势,再定进止。目前不妨先召集一次北洋将领会议,料想他们也没有不同意的。只要大家同了意,将来我这里可以全权办理,也无须再知会他们了。只是山西相离很近,却得不着真消息,实在叫人发闷。中书道:“宫保对于山西,是很注意的,已经派了两三名高等侦探,常住太原,随时报告消息。山西如果有什么举动,北京可以先知道。你不用着急,等我回到北京,有什么要闻立时给你拍电报来。”两人议好了,当夜便给北洋各将领去电。好在这些人全分驻畿几一带,两三天的工夫,就全赶到了。开会议之时,当然是全体赞成。第二天,段吉祥又请了一回客,第三天大家便告辞各回原防。中书也于当日夜车回京,没想到却遇着了鲁建功同李义主仆二人。中书此番回京,不肯再坐三等车了,所以把建功等硬拉到头等车上。建功主仆虽然不乐意,也只得勉强从命。

到了包房间中,建功伏在地上,给中书叩头。吓得中书忙将他拉起来,问他到底因为什么来至保定,你尊大人在山西任上,可还康健建功满面泪痕,说家父已经殉难了。一句话,把中书的脸吓白了,伸手把建功揪住,捺在软榻上坐下。瞪着眼问道:“你说什么”建功道:“年伯请你定住了神,容小侄细细禀告。”遂将仲琪在山西殉难情形,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后来说到全家死节,以及他同李义只身逃出,早哽咽得不能成声。中书听了这样惨烈的事,眼中热泪也不住地滚下来,又跺足痛骂了颜得峰恩将仇报。你就是想独立,也应当将鲁家大小送出山西境界,为何竟下这样的毒手“贤侄不必悲伤啦,俟等到了北京,我必然替你面求宫保,一面下旨褒恤,一面派大兵征讨山西,给你父母全家报仇雪恨”建功跪在地上,磕头致谢,连李义也随着叩头,说阮大人果能面求宫保给我家主人报仇,老奴情愿做牛做马,报答你老的好处。阮中书又再三抚慰李义,说你真不愧是义仆,我心里要加十二分地佩服你。主仆等将到北京,依着建功的意思,想下火车先到项宫保宅面禀一切。阮中书却连连摆手,说这个使不得。明天是宫保太太的寿辰,今天夜间,正在暖寿唱戏。你要迎头去了,宫保得着这消息,一定要停戏不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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