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直隶候补。后来子城去位,他也告假回籍。此番革命军兴,他原意本想投入革命,因为接着项子城一封密电,叫他即刻北上,说我已经被召再起,对于足下,有特别借重之处,务请早早束装就道,不可迟延云云。诗翼接着这电,便欣然赶到北京城。项子城见他先到了,很是欢喜。过不了几天,便下旨特授他为三品京堂内阁章京。此人经济学很优,项子城曾当面许他为今世的桑孔、刘宴。此番他赞成杨士奇议论,当然更要特别注意,便反过来问道:“你既以杨侍郎之言为然,料想对于筹饷的事必有高见。本阁因激于义愤,志在平贼,仓促间实未顾虑及此。你有什么高见,不妨直说,本阁必能择善而从。”金诗翼道:“处在目前这时势,筹饷本是很不容易,然而天下事总得通权达变。当太平之时,自然要循常法,以定收支;若到剧乱之时,必须于常法之外,别寻一条捷径,才能济急用而挽颓波,这乃是定而不易的道理。如今革命党势同燎原,连皇室的尊严,全都岌岌不保,这时候不忍痛一割,将来大势已去,再想挽救的法子,可就大大不易了。诗翼以为目前筹款,必须先往皇室本身着想,千百万巨款,不难咄嗟立办。若舍去皇家本身,无论何人,只怕也担不起这个重责。宫保做事,向来是高撑远蹠,这种道理,料想也早已见到了。”诗翼说到这里,项宫保早已眉飞色舞,不似方才那种发愁的样子了,紧跟着问道:“你说的这话,诚然有济急妙用,但是皇室本身,准有这一笔现成的巨款吗只怕也未敢断定。”金诗翼听项子城这样说,便微微一笑,回道:“宫保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连十年的历史全忘了呢”子城道:“十年前有什么历史,本阁自问还不致如此健忘。但不知你说的是什么事”诗翼道:“十年前也在这冬月期间,慈禧皇太后大办六旬万寿,宫保也曾特造三万金圆,作为寿礼。彼时太后所收各省督抚司道的礼物,通盘算起来,足足有五千万之多。听说这笔巨款,一文也不曾动用,完全封存在大内的寿皇库内。目前国事危如累卵,倘有个山高水底,岂不白白便宜了革命党宫保何不面奏皇太后,暂将此款借出作为军饷,但求保全江山社稷,皇室求之不得,区区之款,何足置念。还请宫保向大处着想,裁酌施行。”项子城点头道:“你所筹的,诚然是救急妙策,但是处在这时候,我何忍向皇太后索借此款。她老人家岂不要疑惑我乘人于危,要挟君上这个罪名,我如何担得起呢”诗翼道:“宫保这时候还要讲小忠曲谨吗古人说,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既要保清室的尊荣,便不能不忍痛一割。宫保如对于这事,实在有碍难之处。诗翼还有一策,较比着还略微好办一些,不知宫保肯否采纳”项子城听了,不觉喜形于色,忙追问还有什么筹款方法。诗翼道:“这话说起来很长了,我大清自入关定鼎而后,圣祖仁皇帝,因查抄鳌拜家产,曾在宫内设立了一座赃罚库。这种赃罚库的性质,是专为惩治贪官污吏,抄没他的家产时,将所有财物,不论贵贱精粗,一律没收在这库里。标明年月日,及赃物的种类名称价值,并登记在赃罚簿上。派内务府保守,并添派四名太监监视。无论何人,不得擅动库中一草一木。后来乾嘉时代,又查抄明珠、和坤两个大奸。听说这两次的财物顶多,只和坤一家,便值到七千余万。如今虽经一百多年,但是这些赃物,还都不曾移动。宫保何不奏明皇太后,先把赃罚库里所有的金珠宝物,一律搬运出来,全数变价,充作兵饷。如此一转移间,化无用为有用,既不损及皇室私产,而能有裨公家实用,宫保又何惮而不为呢”子城道:“你这第二政策,真可称异想天开,公私两利,本阁一定照办”议至此处,便宣布散会。
第二天早晨,项子城便递了一个奏折,向太后要求开发赃罚库,移作军饷,以便与革命军一决雌雄。末尾并说皇室兴亡,在此一举,隐然含着要挟的意思。太后看了,自己也不得主张,只好召开一次御前会议,将宗室近支的王公贝勒,一律召来与议。这些人本是惊弓之鸟,生怕项子城照着名儿,向他们募集兵饷,如今见这题目,并没出到自己头上,一个个全暗说了一声侥幸。对于折变赃罚事,便不约而同全体赞成。太后见大家都赞成,自己便决然批准了,并派项子城会同载择、溥纶,查赃罚库中所存的各种宝物,以便开单呈览,招商估价。项子城得到这旨意,便派两个代表,一个是满人宝康,一个是汉人陈国瑞,代表自己到赃罚库去点验登记。哪知道这一实地检查,却发现了天大的弊端。你道因为什么原来赃罚档中的案册,已经零落不全,再一点检东西,不但破乱腐坏,看不出一点形色来,甚至珍珠全变成假珠,翡翠碧玺白玉,全变成了顽石,金银器皿,全变成破铜烂铁了。只有些粗笨木器家具,倒还存在着,不曾挪动。陈国瑞、宝康一见这情形,吓得目瞪口呆,也不敢再点验了,请示载择、溥纶,究竟应当怎样办法两人微微一笑,说我们早就料到有这样结果,但是全数都盗换了,这可未免太出人意料。我们两人只好先去面奏皇太后,你二位去回宫保。应当怎样办,请宫保再奏明皇太后,请旨施行。我们四人,谁担得起这个重责呢陈宝两人听了,点头称是。于是分头去说明一切。在项子城,原是胸有成竹的,得知此信,便不动声色地缮写了一封密诏,奏知皇太后。可是皇太后那一方面,得了这个消息,却真有点又怒又惊的样子。惊的是二百年积存的金珠宝物,何以竟自不翼而飞,难道说这些东西们,还能长翅膀吗怒的是内中情弊显然,一定是看守人监守自盗。难为他们真有这大胆子,居然敢将皇家内库的金宝,偷梁换柱,下了自己腰包。在皇太后本是一仁慈忠厚妇人,如今忽然间遇着这意外问题,她方寸已乱,哪里还有什么主张除去咳声叹气外,别无他法可想。正在为难之际,值日太监呈进一封奏折来。太后展开细看,正是内阁总理大臣项子城,为赃罚库的事,条陈一切。大意也是说看库人员,监守自盗,但是内中必有太监为之主持。若非太监做主,内务府的堂司,决没有这大胆子。可是做主的人,以臣意度之,必是总管太监。可否请皇太后将各总管太监,发交内阁,由臣派人审讯,务求一个水落石出,以便追回原赃,早济国用云云。皇太后看了这一封奏折,不觉踌躇起来,准也不好,不准也不好。因为准了呢,第一个都总管张得禄,必须交出,于公事才说得下去;第二个连卸任的总管李得用,也要牵连在内,说不定也得要对簿公庭。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得用的亲信,一个是先太后的宠人,并且于自己有恩无怨,何况他已退出宫廷,岂好再拉他出来打官司但是要不准呢,堂堂内库,出了这大赃案,身为国母,还庇护私人,于公事似乎更说不下去,左右为难。正在不得主意,忽张得禄抱着宣统皇帝从外进来,将宣统放下,过来给他母后请安。得禄侍立在一旁,问道:“佛爷这时候还不休息休息,看什么公事”太后见他问,不觉长叹了一口气,说这事连你也脱不了干系。一句话吓得得禄跪下问道:“我的佛爷主子,什么大事,连奴才也牵在里头呢”太后道:“你别装呆了,赃罚库的事,你难道不知道吗”得禄道:“知道自然是知道,但是这件事自有内务府两个管库的司官,同四个监库的太监,他们负着全副责任,于奴才有什么关系呢”太后道:“话不是这样说,你身为四十八处都总管,那赃罚库也在四十八处之内,如今出了弊病,都总管是第一个应负责任的,怎能诿为无事呢况且有事没事,我也做不得主,如今项子城点名儿要你们,我能够不交吗”张得禄听了,很是诧异的,说怎么项宫保又找寻起我们来了,这是从哪里说起啊难道老佛爷就忍心把奴才交出去吗太后道:“据我想,这事你不出去,更难办了。碰巧了,就许兴起大狱。到那时候,一发难收,更有些棘手。你难道还能跑到天上去吗倒不如迎着头儿,见一见项宫保。人全有一个见面情,你再把宫中历来的情形,对他说一说。要是不去,他一个劲儿地打公事话,那可就不好办了。本来这件事也实在出我意外,怎么就会倒换得连一件值钱东西也没有了呢真真说不下去,也难怪人家有可借口。”得禄道:“奴才去见老项,倘然他把奴才扣起来,公事公办,岂不成了自投罗网吗”太后笑道:“你真糊涂他的奏折,我并不曾批准,怎能够就扣人呢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他要真同你们过不去,一定不见;要肯见你,这事就好办了。”张得禄细想太后的话也很有理,便答应了去见项子城。临行之时,又再再恳求皇太后,倘或要回不来,可千万派人到项宅将我要回来。太后也答应了,他这才马上加鞭,到项宅去谒见项子城。
在他自己意中,还是战战兢兢,大有邓通往谒申屠嘉的神气。哪知到项宅以后,竟自大大地出他意料之外。他到了项宅,将名片取出来,交给值日的卫兵。卫兵一见,立刻满脸赔笑,叫一声张老爷,快请到客厅坐,末弁这就上去回话。张得禄随着他们来到客厅。卫兵上去不大工夫,便笑嘻嘻地出来,高声道:“宫保有请张老爷,在内书房谈话。”得禄随着他转弯抹角,走了好几层院子,才来到项宫保的密室。乃是另一所小院,收拾得十分精雅,由北至西,接连着全是游廊。游廊之内,见北房三间,西房两间。项宫保此时,已经步出房外,一见张得禄进来,紧行几步,来至游廊外边,先朝着得禄,跪请皇太后圣安,然后又与得禄请了安。这才拉住得禄的手,表示十分亲密的样子。嘴里却埋怨得禄,为何许多日子,也不来看望愚兄一次,莫非有什么得罪老弟之处今天是什么风儿,把你吹来咱弟兄两个,可得亲亲热热说一天了。得禄万没料到,项宫保同他这样要好,反倒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气来,连说小弟有罪,不敢来见宫保。项子城一面拉他进来,一面说:“老弟你真该罚,怎么宫保宫保的叫个不住,难道愚兄不配同你论弟兄,就这样见外吗”得禄这才改口称呼四哥。说四哥既承你不弃,小弟就依实了。四哥近来很忙,所以少过来请安。今天实在是有事相商,才来访四哥谈谈。但是这件事无论如何,得求四哥格外包涵才好。说到这里,便站起来,又深深请了一个大安。项子城白瞪着眼问道:“什么事叫愚兄包涵你老弟太言重了你是随皇伴驾的人,自有愚兄求你包涵,怎么你倒求我包涵起来真真笑话,令人不解了。”得禄被项子城这样一捧,觉着说又不好,不说又不好,反倒踌躇起来。项子城哈哈大笑道:“自己弟兄,你不要这样忸怩作态,有什么事,只请吩咐一声。凡愚兄力所能为的,无不竭力报效。”得禄只好将来意说知,又说了许多客气话,求他关照,并述皇太后的意思,不愿因此兴起大狱。项子城笑道:“我当是为什么大问题,原来就是这一点小小事情。实对老弟说,这是皇家自身的问题,愚兄何人,怎敢寻根究底,纠缠不休不过这其间有两种难处,第一种是此事既经皇太后派到愚兄头上,却出了这大的岔子,假如要从此噤口不言,外间不明真相,难免多所猜疑,还许说是愚兄勾通作弊,将值钱的宝物,全都盗换入了私囊。将来以讹传讹,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所以必须彰明昭著地声述一番,好平息外间浮议。第二种是愚兄上条陈,求这笔赃款,原是为革命党不肯就范,将来即以此款,为扫平革命之用。如今赃罚库既闹成这种样子,试问革命党是打呢,还是不打呢”子城才说到这里,张得禄早跳起来,说:“打打打,本来早就应当打,全是皇太后妇人之仁,一定要同他们讲和,也不怕失了皇家的体统。如今和议既然破裂,这正是再好没有的机会。四哥你就放开手打吧。皇太后如果不乐意全有我呢”项子城见他已经入彀,便说道:“打革命党,我是极赞成的,纵然皇太后不乐意,有老弟在旁边,当然也可以化解一切。但是未打仗以前,尚有一件最大的难题。这个难题要没有办法,仗也就不必打了。愚兄所愁的,是为这个,并不是愁打仗。”张得禄又问:“这个难题,到底是为什么事呢”子城道:“你问什么事吗就是为兵饷。好容易想出赃罚库这一条路子来,万没料到,竟自空空如也。如今再想第二条法子,可真有点大大不易了。”得禄笑道:“说来说去,还是为钱啊这有什么难处,四哥明天拟一道旨意,叫各省速筹军饷若千万,押解来京,还不易如反掌吗”子城笑道:“我的傻老弟,你把事太看容易了。目前各省纷纷独立,姑无论他们不肯解款,纵然有几省志在勤王,肯解点款子来,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呀如今必须筹一笔急款,伸手便可以拿来,然后誓师讨贼,方能克期南下。这一笔急款,试问从何处去筹倘然要筹得来,不但革命党毫无可虑,便是赃罚库那一案,也不难束之高阁,即刻消灭了。老弟也是随王伴驾的磐磐大才,可否替愚兄筹一筹,也省得我焦忧致疾,国事更不易为了。”
项子城连敲连捧的,说了这一套。得禄略一思索,忽然拍手道:“有了有了,我替你想出一笔巨款来,保管发军饷绰有余裕。”项子城听了,倏地立起身来,朝着张得禄深深请了一个大安,说愚兄先谢谢你。老弟果有筹款把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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