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这件事,给他去过三次电报了。再去电报,也未必能发生多大效力。你不是要到北京去吗何不提早一点,我随你一同去。你本人既到了北京,又有我在旁边督促着,他就是想变卦,也有点拉不下脸来了。你看这法子怎么样”之瑞极力赞成,说这个法子最妙。于是两人商量好了,第二天便挂了一次专车,从南京直到北京。他们本是秘密来的,所有北京城的朋友,全不知道。下车之后,便住在前门外金台旅馆,当日也不曾到各处去访朋友。第二天早晨,汉火起来,便要去寻唐总理谈话。之瑞再三地拦住他,说天这般早,他如何起得来,索性吃过早饭再去吧。汉火耐着性儿,草草地吃过早饭,只雇了一部人力车,便到东城唐绍怡的宅子,去访总理。看门的见他穿的衣服极不讲究,并且满身油垢,又坐着人力车,便疑惑他是来寻总理打秋风的,慢答不理的,只回说总理没在家。汉火瞪着眼道:“没在家上哪里去了也得有一个地方啊”看门的更不耐烦了,只回他不知道。这一来,可把汉火招恼了,举起手中的文明杖来,抡圆了朝着看门的头顶,便是一下。要问曾否打着,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名士升官肘悬金印国医治病舌吐莲花
臧疯子的脾气本是大的,他平素穿衣服又是污秽不堪的,在北京那些当家人的势利眼中当然是看他不起,何况是堂堂相府常言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一个平常人物,又坐着一部很旧的破人力车,焉有不碰钉子之理在他们,这样应付来客,本是习惯成自然。那些来宾,身份差一点的,谁敢在相府前大发脾气因此就养成了他们这种骄傲习惯。哪知今天却遇着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臧汉火,连国务总理他都不放在眼中,何况是一个看门的,公然敢拿话顶撞他,他那无名的火气如何按捺得住当时举起手中的文明杖来,猛力地打下去,那门差出其不意,连躲闪全来不及,赶紧把头向旁一侧,只掠着耳朵打下来,当时把耳朵打破,鲜血直流,疼得门差啊呀啊呀地乱叫起来,两手捂着耳朵,抹头便跑。汉火哪里肯放松,拔步便追,仍然要打。守卫的警察实在看不过了,忙跑上去将他抱住,说:“先生,有话慢慢地说,何必这样儿呢”汉火大声喊道:“我臧汉火无论到什么地方,也没人敢阻拦着向我说横话,今天却遇着这小子,我非教训教训他不可”
警察听见了“臧汉火”三个字,早已吓得屁滚尿流,连那个门差,也恍然大悟,知道今天活该倒霉,遇着这个瘟神,不但白挨了打,连饭锅都有点保不住了。因为唐总理在前几天一再嘱咐他:“知道有一位臧大人,号叫汉火的,他来访我,你们千万可要好好接待,不要把他招翻了,他可难缠得很呢倘或我不在家,你们将他让到内客厅中,请卢师爷、汪师爷出来招待,并叫厨房预备上好的燕菜席款待着他。你们要牢牢记住了,可别给我闯祸”唐总理这样嘱咐过他们两回,却没料到今天高低还闹出这一场风波来。
本来也难怪,他们全是些无知识的小人,听唐总理称他为臧大人,以为这位大人一定是很阔的,来的时候,不是汽车,也是马车:身上穿的衣服,一定也是非常华丽,并有夹护书的长班,随来伺候。至于汉火来的这种情形,他们做梦也梦不到就是他。又加上汉火又不肯通名道姓,只问了一句总理在家不在家,更难怪他们想不到了。因此阳错阴差,出了这种乱子,门差心里最害怕,也顾不得跑了,连忙折回来朝着汉火直挺挺地跪下,说:“小人该死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是臧大人驾临,说话莽撞了,请大人结结实实地打小人几下,出一出气。小人是该当领罚的。”警察此时也松了手,直认不是,闹得臧汉火反倒不好意思发作了。说:“到底你们总理在家不在家”门差回道:“确实是没在家他临出门时,还嘱咐小人,如果臧大人来了,请到内客厅里少候一候,给他打电话去,他马上就来。请大人先到客厅里,静候一时吧”汉火道:“既然这样,就在前面引路吧”门差爬起来,摇头摆尾地在前引路,汉火随他来到客厅。门差一面知照茶房赶紧沏茶,一面去寻卢、汪两位师爷出来陪他谈话,却暗暗地禀知唐总理。
唐总理听了,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忙吩咐门差:“你暂且瞒住了他,不要说我在家,叫厨房预备酒席给他接风,叫师爷们好好款待着。我从后门到外边去一趟,叫车夫把车停在后门等着。”门差答应一声,出来待命。唐总理却暗暗地溜出后门,跳上马车,吩咐一直拉到总统府。车夫一摇鞭子,风一般地跑下去,不大工夫,便到了府门前。总理跳下车来,先到秘书处,求阮中书即刻引他去见总统。中书见他形色很仓皇的,忙问他有什么要事,这般的急绍怡道:“那个疯子来了,一直寻到我的家门,门差都被他打坏了。这种不讲理的人,我如何敢见他上回你不是说总统有对付的好法子吗我只好来寻总统,请他老人家急速想法子吧”中书大笑道:“原来是为这个不要紧一同去见总统,他既说有法子,一定不能错的。”于是两人一同去寻项子城,将来意说明了,招得项子城也哈哈地笑起来,说:“怎么遇着一个疯子就束手无策了这事很好办的。我立刻便下一道命令,大大地给他一个头衔,请你唐总理带着我的命令,见了面,便给他道喜,他自己有官做,这种人是很肯负责任的,必定就着职权以内的事要细微曲折筹策一番。并且我给他一个外官,他筹策完了,还得远远地走一趟,对于王之瑞的事情,当然就无暇问及了。倘然他要追寻那件事,你们就慢慢地宕他,说我早就完全同意了,只因有一种问题,想同之瑞当面商议一番,并要借重他前去办理,俟等这件事办好了,便即刻下命令,任他为直隶都督。这种说法,他当然没的可借词了,你们想这法子妙不妙呢”绍怡道:“总统的计划,果然高明,但是想任命他什么官呢”项子城略一思索,说:“这样吧,派他为东三省宣慰使。名目虽然很大,却没有一点实权。他到了三省,也能得人欢迎,这不是一种最好的差使吗”绍怡同中书在这时候,当然是极端赞成,也不用国务会议通过,也不用总理盖章,即刻由中书取过一纸任命状来,填写好了,立刻交监印官盖印。项子城接过来,略略地看一看,便递与唐总理。
总理得了这一宗法宝,马上便壮起胆子来了,便立刻辞别项子城。回到家中,一直去见臧汉火,此时汉火正同汪、卢两人同席饮酒,一见总理回来,便起身让座。绍怡顾不得入座,先朝着汉火深深作了一个大揖,说:“臧先生,恭喜贺喜快走马上任了”这一来,倒把汉火闹得摸不着头脑,向绍怡道:“总理你说什么莫不是你也疯了吧”绍怡忙掏出命令来,郑重地说道:“项大总统,久已就钦重你的为人,想要有所借重,只以地位太小了,不足以发挥你的磐磐大才,筹划了这许多日子,适逢其会,有了这样一个要缺,总统便想到非你去不能胜任,因此连夜赶出这一纸命令来,叫我携带着,当面交给你。并说你是中国第一名士,不能以官场的俗礼相拘,也不必到府去谢委,应当怎样组织公署,调用人员,均请你全权办理。至于铸关防、提款项种种小事,就直接国务院办,也可免去许多周折。”绍怡一边说着,一边将命令交在汉火手中,请他阅看。汉火出其不意地得了这样一个意外的喜讯,登时觉着浑身的血液全沸腾起来,两手颤着接过命令来看,很厚的磅纸,四围全印着金花边,上面大书:“特派臧汉火为东三省宣慰使。此令。”后面还盖着总统大印。汉火看了一遍,又看一遍。他本人虽说是誉满全国的大名士,到底那做官的滋味生平还未曾尝着,如今见了这特派的命令,也说不出心中是喜是惧,甚至对于面前的总理应当做一致谢答词,也不知如何开口了。略迟顿了片刻,突然问绍怡道:“大总统这颗印是什么铸的”绍怡笑道:“自然是金子铸的。你请想,他乃是堂堂一国元首,他的印当然也得格外考究。在前清时代,差不多头品大员就是金印,何况一国元首呢”这一句话,忽然提醒了汉火,说:“既然这样,我那宣慰使是特任官,当然也可以铸金印了。”绍怡点点头,说:“这是自然的。并且不用你分心,我回头到国务院,便交派印铸局赶紧地给你铸一颗,以便你早日履新。”他这样答着,一面仍周旋汉火,请他入座吃酒,自己也坐在横头上奉陪。汉火此时非常高兴,说:“东三省是我旧游之地,所有地理民情差不多全都熟悉。此番总统既派我前去,我一定要恳切地宣慰一番,决不负总统委托盛意。”绍怡便也乘机奉承他几句,说:“这件差使,要非臧先生去,他人决不能胜任愉快。总统早也就看到了这一步,所以不委他人,独委先生,是知道先生不但有才,而且勇于任事。”绍怡尽着量地一灌迷汤,将这位臧先生灌得晕天晕地,仿佛在云雾里一般。汪、卢两位师爷,便借这机会又放开量灌酒。汉火正在兴高采烈之时,每劝必饮,每饮必空,上好的陈绍,足足喝了有四五斤。因为他本是浙江绍兴人,从幼小时候便酷嗜本地的老花雕,如今得了这意外的喜音,又遇着故乡的佳酿,当然要抖擞精神,痛饮一番。何况同座的三人又有意作弄他,轮流更替地上寿称觞,工夫一大了,又安能不玉山倾倒始而还能勉强支持,继而舌头短了,连话也说不清楚了。他们仍然不肯罢手,又劝他饮了三杯,这一来,便站立不住,身不由己地便溜到桌子底下。卢师爷忙吩咐长班:“快驾马车,送臧大人回金台旅馆。”绍怡说:“你既知他住在金台旅馆,可以伴送他走一趟。因为他现在是特任官,身份不为不大,倘然路上或是店中出一点岔儿,我们担架不起。况且他身上还带着宣慰使的任命令,要是丢了,更有点麻烦。你同他到金台旅馆,将他交付在王之瑞手中,请之瑞好好地关照他,这是再妥当不过的。你就去吧。”卢师爷答应一声:“是”左右两个长班,从地上将汉火架起来,把他硬填入马车中。卢师爷还同一个长班在车中扶住了他,然后开到金台旅馆。
王之瑞正在盼得眼穿,满腹疑团,心说这位疯子到哪里去了北京偌大地方,他地理不熟,倘然走迷失了,如何是好千不该万不该放他一个人前去,纵然我自己不好追随他,由旅馆中派一个茶房,给他充当长班,也可以放心啊之瑞正在楼上闷坐,满怀狐疑,忽听楼下一阵吆喝:“臧大人驾到,你们还不提灯笼在前面引路这是特任的钦差大人,你们开栈房的瞎了眼睛,钦差回来,连睬也不睬。这还了得吗等回头送你们老板到区里去,打二百板子,自然就明白了。”之瑞一听这话,心里很诧异的,这是哪里来的臧大人呢莫不成就是我那个伙伴吗不能够啊怎会一转眼就变成特任官了呢他心里一壁想着,早已步出屋外。果见楼下灯烛辉煌,多少人簇拥着一个醉汉,步上楼来。仔细着眼,那醉汉不是汉火却是谁呢之瑞此时益发如坠五里雾中。少间他们上来,只见内中一位衣服很阔绰的,大声问道:“同住的王大人,在哪一间屋里”店伙忙跑到头里,指着之瑞道:“这位便是王大人。”之瑞见店伙已经把他指出来,只好向前凑了凑,向问的那人抱拳拱手笑道:“在下便是王之瑞。那位臧汉火先生正是在下的好友,彼此住在一起,不知尊客有什么见教”那人忙举手致敬,说:“在下是卢金堂,在唐总理宅中充当秘书,现奉总理委派,送臧先生回寓。这里不便多谈,可否假尊寓一叙”之瑞道:“失敬,失敬快请屋里坐吧”又招呼自己的长班,先开开汉火屋门,将他搀进去,放在床上睡好了。然后让卢金堂到自己屋里让茶、让烟,很客气地招待一切,乘势便探询臧汉火得特任官的根由。卢金堂略略地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又再再托付之瑞照应汉火,防他夜间闹酒致病。之瑞得了这个消息自然是非常高兴,连声答应:“我们是至好的朋友,不劳总理同阁下挂心。”
卢金堂去了之后,之瑞亲自到汉火屋中,但觉得酒气熏人,又听鼾声大作,此时想把他唤醒了询知一切,如何做得到呢但是之瑞心中打算:连汉火全放了特任官,我那直隶都督,当然是更无问题了。明天他酒醒后,必然详细地告诉我,何争这一宵呢想到这里,便吩咐长班:“不要离开这屋子,好好地伺候臧大人,防备他夜间要茶要水,倘然呼唤不应,明天我知道了,一定要重重地责罚你。”长班诺诺连声。
之瑞回到自己屋中,越想越高兴,一夜也不曾睡好。直到天快亮了,方才蒙眬睡去。直睡到十一点才起来,匆匆地净过面,便跑到汉火屋中去谈话。此时汉火早已起床,宿酒也醒了,正从怀中掏出那一纸任命令来,反复观看,忽见之瑞走进来,倒有点不好意思的,把任命令向桌上一丢,忙起身让座。之瑞恭恭敬敬地向他作揖道喜,说:“臧先生,大受不可小知,这一来,可以发展你的抱负了。”汉火道:“有什么可喜的我如何能够做官老项简直是拿我开胃罢了唐总理也跟着凑趣,一定撺掇叫我干,我倒闹得进退两难了”之瑞坐下说道:“为什么不干呢你从前全是纸上谈兵,如今有了这种机会,倘然要是不干,人家一定要批评你,说你笔下虽有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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