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脑子反应了一阵,仔细想了想,说:“我有吗”
“有”柳随风迟缓片刻,劝道:“大人,有礼方能分尊卑”
翟哲沉默,让军中将士对自己行跪拜之礼,尤其是一路跟随自己的将领,那不是他的习性。
“退下吧”
“遵命”
柳随风收紧衣袖从翟哲的大帐中走出。
不远处萧之言靠在一棵枝叶茂密的松树底下,微微眯眼假寐,看见柳随风摇摆着身躯在营区中穿过,眼中闪现出戒备的神色。翟哲才收了个幕僚时,萧之言很高兴,毕竟是个读书人,又是官宦子弟,想来能给翟哲助力不小。但自从柳随风投靠翟哲后,随后发生的几件事,一件比一件让萧之言不满意。
首先,翟哲竟然和东口几家商号和解了,翟哲从前对东口的态度萧之言非常清楚,不算仇深似海也可以说是水火不容。他从东口出塞,知道八大家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他麾下士卒又惨死在八大家奸细手中。翟哲与东口商号和解,岂不是要与大明的仇人为伍当然他不知道这是卢象升的主意。
其次,就是这一次挟持得胜堡守备了,这是给翟哲出的什么主意一着不慎难道还要再重叛回草原吗在塞外流落多年,重归大明边军,萧之言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卢象升没让翟哲煎熬多久,宣大镇的处罚命令很快下达到塞外。正如卢象升对叶廷桂说的那样,翟哲被罚俸一年,鲍广和孟康官阶降一级,成了军中千总。若换做别人可能会在意,孟康一向以翟哲马首是瞻,鲍广当了翟哲三四年的亲兵卫统领,哪里会把这道罚令当回事。不管官阶怎么变,统领军中兵马不会变。
七月十五,离迎娶乌兰还有十日,翟哲担心卢象升忘记此事,特定又命人私下往阳和卫宣大总督府送了一封密信邀请。
傍晚时分,山峦间小道中的马车连成长龙,两侧有骑兵护送。左若往得胜堡领取粮草回来,安顿好粮车后,兴高采烈奔向翟哲的营帐,禀告:“大人,您知道得胜堡的守将换成何人了吗”
“何人”翟哲看他的神情,猜到可能是自己熟识的将领,问:“姜镶还是弓辰”
“姜镶”左若一改平日稳重形象,欢乐叫唤:“一粒米粟也没有克扣”
“他是大同参将,怎会到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来”翟哲惊讶。
“姜参将才扩军三千五百人,麾下士卒多是新兵,总督大人命他来此地守堡,同时练兵”
“是吗”翟哲惊喜。
“姜参将让我问候大人,说他本想来草原与大人一见,但眼下不少人的眼睛都盯在这里,他与大人不宜表现太过亲近。”
姜镶是军中老油条,消息灵通,这种情况他想和翟哲继续保持好关系,又不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与翟哲绑在一起。翟哲一点就透,猜到姜镶的心思,但姜镶驻扎得胜堡对他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卢象升可能是因为过他曾与姜镶共同伏击过清虏,才特意促成这种局面。
凉城成了土默特人和汉骑共居之地,经过初始的警惕和戒备后,土默特人慢慢习惯与汉人相处,甚至有人想拿马匹与翟哲部骑兵换取长刀,想必曾经的明军有人这么干过。
岱海成了汉人与土默特人的交汇地,蛮汉山上泉水在此汇集成明镜般的水面,比头顶的天空还要蓝。每日傍晚都会有数千骑兵跨马来此地饮水,不远处是土默特放牧的牲畜。
乌兰的帐篷就扎在离岱海不远的山脚下,因为她身边的卫士和侍女,早有土默特部众猜到他们的公主就在这里,但没有人来打扰她的清静。
离约定大婚的日子原来越近,乌兰大半个月没见过翟哲。她心中期待、欣喜、酸楚,五味杂陈,这十几天来没度过一个安稳的夜晚。
“就要成为那个人的妻子吗”她知道翟哲将婚礼放在草原正是为了照顾她的感受,虽然不能以土默特公主的身份嫁出来,但哥汗会来参加婚宴。成婚之后她便要失去现在的自由,搬入大同府入住。她自幼向往大明,在大明境内呆了半年后才知道草原在她心中的地位,还有那个从未谋面过大夫人
十几日时间转迅即过。
翟哲军中将领,除了柳随风都知道他和乌兰的感情。为准备这场盛宴,弥补心中对乌兰的亏欠,翟哲真是不惜银子,光烧刀子就拖了三十几马车出塞。
一大早,军中将士在山林的营地中挂满红色条幅。在这里娶乌兰,无需遵守大明的规矩,也不用依据蒙古人的习俗,翟哲全凭自己的喜好,将整个营地布置的喜气洋洋,他娶范伊时可没动过这般心思。
只有萧之言营的一百斥候照惯例出营巡逻,安置暗哨,其余部众都留在营区。
辰时过去,岱海之侧变成欢乐的海洋。士卒们架起篝火,耐心烧烤全羊,香味散发到几里之外。凡是还留在岱海周边游牧的土默特牧民都接到了邀请,烧刀子酒坛摆列整齐热情招待。
乌兰躲在丛林偷看,翟哲特地换了一身新制的文士服,看上去比平日少了一份铁血,多了一份儒雅。
一直游牧在岱海周边的土默特人很快猜到今天将要发生什么,一圈人围绕汉营驻地,载歌载舞,用歌声为他们的公主祈福。
欢乐整整持续了一天,翟哲有一种皇帝迎娶皇后,大赦天下的感觉,如果他是皇帝,可能真会这么做。从归化城买来的牛羊现宰现烤,五千士卒大快朵颐,每个人都能分上几大碗烧刀子。
申时时分,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空,在外巡逻的斥候回来禀告,“得胜堡方向来了一支骑兵,约有七八十人”
“卢公来了”翟哲心中大石落地,生出一份感动。
他当初娶范伊,总逃不掉一种被家族和范家逼迫的感觉,兄长翟堂代表家族出现,在他看来那和范永斗都是一丘之貉。成婚之后,两人聚少离多,范伊知道审时度势,冰雪聪明,一心对以夫家为重,两人的感情像一壶冷水逐渐加热,但永远达不到沸腾。
而他与乌兰,是在最孤苦无奈时候的同伴,那个蒙古少女给了他最初的信任,一同度过了土默特人最艰难的时光。两人开始明白彼此身份的差异,不敢将这种感情表露出来。他一点点看乌兰被命运捉弄,对她的无奈与痛苦感同身受,到最后心中的怜惜无法抑制,掀开那座盖子时,已经是一壶沸腾的开水。
俄木布能来这里,那是乌兰的兄长。他在这里没有长辈,卢公的身份岂不是恰逢其会。翟哲的脑子胡思乱想,对卢象升生发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命人告知俄木布汗,就说大明宣大总督卢象升两刻钟之后赶到”
“遵命”萧之言抱拳,脸上现出一丝坏笑,催马远去。俄木布汗中午时分就赶到了离岱海不足二十里地的山林中,一直远眺汉营的欢乐,卢象升不出现,他不会前往那里。
山林角落,白色的蒙古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