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马士英告老还乡后,朝堂上再没有人站在他的对立面。
太阳暴晒,一百多个官员候在码头前,一个个眼睛看鞋尖,连头也不敢抬。
无论是谁当了十几年的丞相,都会有这样的威严吧。
宗茂走下船,侍从举着仪伞随行,他偶尔觉得自己更像是大周的皇帝,帝国完全在尚书省的管理运转,大理寺也由他的门生管制。
皇帝经常去漠南草原狩猎,带着辽东上供的十几只海东青。狩猎之余,会与大师谈谈佛理,十年前供奉皇帝是活佛,不过那都是骗蒙古人的把戏。
但这种想法只是偶尔的意淫,因为枢密院离他越来越远。兵部还设立在尚书省,他也曾努力想抢回来一些职权,但完全没可能。
侍从掀开轿门,他坐进轿子。
“起轿”
大周丞相的轿子从南直隶大小官吏身前经过。
直到轿子走远,一百多官员才敢抬头,有人伸手拍打胸口吐舌头。
各家工坊的东家都是丞相的门生,不紧紧靠上丞相府,怎么能挣到大周宝钞。宗茂极少见的觉得为难,如果追查使用工奴的罪过,江南的工坊主谁能脱得了于系。
这十几年,大周征服辽东,统辖漠南,把蒙古人的牧场变成汉人的田地,没有一处不花银子。如果不是他对内令行禁止,户部哪能拿出银子来支持北境的战争,那里可不像大海的那边有许多富庶的国家,战争能获取的财富极少。
府兵在沿途护送,丞相的轿子进入南京城。
南直隶提督王月奎小跑跟上来指引公馆的门路,他是三年前登上大明这个最肥的总督之位的,全拜宗相抬举。
王月奎拨开侍从:“恩相,请”
屋里和屋外天壤之别,一股凉爽的空气扑上肌肤,宗茂稍感诧异。
王月奎不失时机的浮上讨好的笑容:“知道相国从京师来不耐南京酷暑,卑职在这间屋子里放了些冰块。”
这么大的屋子要降温,得要放多少冰块啊
这种想法在宗茂心中一闪而过,再也寻不见了。他虽然觉得不合适,但王月奎这个姿态他很喜欢,这是知道好歹的人。
宗茂走进屋里坐下,吩咐道:“明日把苏州、太平、杭州和南京那些坊主们都叫来,我有事要说。”
王月奎连忙答话:“在呢,他们都在南京候着恩相呢。”
“嗯,”宗茂摆手让他退下,说:“陛下十三年前禁裹脚、废贱籍,十年前禁卖身契,各家强行羁押工奴,按大周律法,是要罚没家产,配塞外的。”
王月奎哪里敢走,“扑通”跪地道:“恩相施恩,这些人都是恩相的门生。”
“你跪什么”宗茂忍住厌恶,“一群商人能算得了我的门生吗”
“他们,他们人多,下官怕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王月奎恐不择言,如果南直隶治下这么多工坊都出事,他一定逃不了定罪,而且那些人也一定会把他攀出来。
“兔子永远是兔子”宗茂的声音冰冷,“怕什么,滚”
王月奎连滚带爬逃出公馆。
一下处理这么多工坊肯定不行,宗茂有点为难,他必须要找几家替死鬼。看陛下这次的反应,不见血是不可能了
这几年,他已经习惯用这样简单的方式处理事情。现在,他只看重两点,各地的粮仓是否是满的,户部的银库是否充足。只要这两个地方不出毛病,大周就不会出乱子。
王月奎走了,屋里很凉爽,宗茂通体舒泰。
“十五年了,无论谁在这个位置上坐十五年,也会懈怠吧”
这十五年来,朝堂无数明争暗斗,皇帝永远站在他这一边。马士英、柳随风等所有等着看他笑话的人都被他打趴下了,
有时候他知道自己错了,他违反了自己亲自参与制定的大周律,但皇帝最终原谅了他,因为他知道陛下想要什么,他所做的就是陛下想看到的。
比如,他从来不去于扰方以智主导的官学和私学。
比如,他不与五军都督府交好。
比如,,他与太子的关系不是那么好。
宗茂挠挠头,他想到陛下的这次脾气来的很突然。
原本陛下是要等酷暑过去才回京师的,但陛下没有按计划再去巡视辽东,好像专门为工坊的事情回来的。
工坊到底用了多少工奴
宗茂听说过前年海商运回来一批昆仑奴,通体漆黑,他还没亲眼见识过。
第737章雄心之失
北京城。
翟哲靠在乾清宫的卧榻上,他在慢慢变老,再过三年就到六十岁了。
像每个恐惧变老又摆脱不了变老的人一样,他一年比一年更能感受身体里活力的流失。雄心壮志不再,他不愿意费心费神去管事,十五年前他就不不愿意,现在比从前更甚。
不过还好,他没有愚蠢到用拜佛炼丹来延续生命的程度。
三个人站在他面前,陈子龙、方以智和逢勤。
他的朋友和他最忠诚的下属。
“陛下,臣等都知道宗相的功劳,大周能有今日的强势,大周能兵不血刃收复四川和闽粤,宗相居功至首。但如今朝中百官,天下督抚知宗相不知陛下,各家工坊为挣银子像毒蛇一般缠在尚书省,在吸允大周的血肉啊。”
陈子龙头发花白,他比翟哲还要大六岁。
“我这把老骨头许多年没有出来,今日站出来进谏,也不怕天下人说我助太子攻击宗相。大周立国以来,战事不断,武器工坊为了卖枪炮,棉纱工坊为了出海卖棉纱。百姓还是一般困苦,江南沦为工奴的人比比皆是。各家工坊都私设刑堂打手,与地方督抚狼狈为奸,宗相视而不见,甚至动辄出兵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