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1 / 2)

男人吃了一惊,待要细看时,贺兰浑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住手!”

横身护在纪长清身前,看向那裘衣男人:“张侍郎,积翠的事情,咱们得细说说了。”

侍郎府正堂。

张钧连连叹气:“误会,都是误会,是积翠娘想女儿,所以才做了馎饦送进去,绝没有别的意思。”

纪长清没说话,青芙却忍不住开口反驳:“撒谎!方才我进来时,你们分明正要对积翠娘下手!”

“误会,都是误会,”张钧叹气的声音拖得很长,“只是突然听说积翠的事情有些吃惊,叫人传她过去问话而已,哪有什么下手?”

青芙还要再辩,贺兰浑开了口:“瞧张侍郎这话说的,皇宫大内,戒备森严,要是谁都能随随便便送吃的进去,那不早就漏成筛子了吗?你觉得以圣人和皇后的英明,会有这种事?”

若说真有这种事,那就是说仁孝帝和武皇后并不英明了,张钧脸色变了几变:“这,这……”

“我不跟你绕弯子,”贺兰浑坐在客位上,因为身量高,自然便有了压迫的威势,“积翠怎么死的你我心知肚明,眼下我要问的,是桃符……”

咕咚一声,积翠娘摔倒在地:“积翠她,她,死了?”

贺兰浑回头:“节哀。”

纪长清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悯,他坐正了,沉着声音:“张侍郎,桃符是良娣换的,你知道,积翠也知道,所以你威逼积翠自尽,现在我代表皇后来问你,良娣为什么要换桃符?”

张钧悚然一惊,登时出了一身冷汗:“皇后,皇后知道了?”

“天底下,有什么事能瞒得过皇后?”贺兰浑盯着他,“良娣为什么要换桃符?假桃符是哪里弄来的?上面的字是谁使的幻术?说!”

张钧的腰板塌下来,像被人抽去了脊骨。桃符辟邪,能保宫中妖邪不侵,如今却被张惠换成了假的,直接危害到太子甚至仁孝帝和武皇后的性命,虽然张惠已经身死,但若查清了是张惠做的,以武皇后的脾气,轻则亡身,重则灭族,是以他不惜逼死积翠,只为瞒住此事,可眼下,眼看是瞒不住:

“年前良娣出宫上香,跟我说要找几块跟桃木相似的木头,我找了许多地方,直到正月里才从北市花儿匠许四那里找到几块梅桃,良娣又让我做成桃符的尺寸大小悄悄送进宫去。”

上香,佛寺。贺兰浑心中一动:“良娣出宫,去何处上香?”

“永福寺,过了天津桥就是。”张钧顿了顿,声音有点嘶哑,“至于良娣要干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字迹幻术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昨天听说桃符有问题才反应过来,又听说你要审积翠,我心里害怕,所以打听了东宫今日的饭食,命积翠娘做了馎饦送进去,原本是想提醒积翠不要乱说,谁知她竟然,竟然自尽了……”

积翠娘捂着嘴,哀哀哭了起来,张钧叹着气看过去:“你休要胡思乱想,积翠对良娣忠心耿耿,我怎么会逼她死?况且我也刚刚丧女,怎么忍心让你也承受丧女之痛?”

“你女儿没了,就要别人的女儿去陪葬?呵。”贺兰浑轻嗤一声,“走吧张侍郎,这些话,留着明天给皇后说吧!”

起身看了眼积翠娘:“你也一道,去见见你女儿。”

出门时夜色愈发黑沉,纪长清抬眼,见贺兰浑低着头正自出神,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忽地抬眼向她一笑:“道长又在偷偷看我了。”

纪长清转过脸,见他三两步凑过来,低着声音:“道长听出来了没有?”

“天津桥。”纪长清声音冷淡。

“真巧,咱俩又想到一块儿去了。”眉梢飞扬起来,贺兰浑带着笑,“蓬娘去菩萨寺要过天津桥,张良娣去永福寺也要过天津桥,明儿咱俩再去一趟,瞧瞧这桥上有什么蹊跷。”

“不必,”纪长清望着东宫的方向,“去问积翠。”

顾虑已除,这次,积翠会开口。

第21章

房门紧闭,帘幕低垂,一缕烟雾自尸体头顶慢慢散开,化成积翠含泪的脸:“阿娘!”

积翠娘踉跄着扑上去,想要拥抱,双臂却穿越虚空,只是一片冰冷:“翠儿,翠儿……”

“阿娘,”烟雾化成的积翠弯腰抱她,眼角闪闪的,都是泪水,“我给你找了个治老寒腿的方子,还抓了几幅药,都用一张柳绿绸的包袱皮包着放在我那个描金箱子里,里头还有一件羊皮袄子,一对护腿和两双鞋,阿娘,你记得拿回去,天冷,千万别冻着了。”

纪长清看见她虚幻的双臂拥着母亲,轻烟支离破碎,散在母亲的手臂周围,这让她觉得陌生,又有一点淡淡的疑惑。凡人的亲情便是这般么?为了母亲,积翠甘愿赴死,魂魄相见之时,却只是零零碎碎,说这些并不见得如何要紧的事。

哭声凄哀,渐渐低下去,间或又夹杂一两声撕心裂肺的痛呼,纪长清转过脸,看见贺兰浑抱着胳膊靠窗站着,目光对上她时,扯了下嘴角:“道长要是不习惯的话,就去里屋坐会儿。”

这几天相处下来,他多少也看明白了,纪长清可能并不是无情,而是她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这些俗世的感受。

见她漆黑的睫毛微微一动,一贯的淡漠:“不必。”

然而这场面确实凄惨,连他这心肠硬的看了都不好受,贺兰浑不太想让她再看下去,话锋一转:“明天咱俩去趟北市,找找那个卖梅桃的花儿匠许四,核验一下张钧的话。”

纪长清并不觉得有必要去:“不去。”

“别呀道长,”贺兰浑侧着身子低着头,轻轻在她耳边开口,“那镜子的蹊跷还没弄明白,万一我落了单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使唤谁去?都说好了咱俩不分开,你得保护我呢。”

纪长清转身离开,贺兰浑便紧紧跟着:“况且除了寻许四,北市也很有必要再走一趟,你看那算卦的跟卖馄饨的都在北市混,说明那里头鱼龙混杂得很,这种地方消息最是灵通,道长信我,去一趟肯定有收获。”

哭声有短暂的停歇,随后传来积翠哽咽的声音:“纪观主,贺兰郎中。”

纪长清回头,见积翠的魂魄附在尸身上,冰冷双手握着母亲,一双眼看向她:“大恩大德来世再报,你们想问的事情我只知道一点。”

魂魄的虚影越来越淡,积翠脸上全是不舍:“桃符是良娣换的。”

纪长清知道,时辰就要到了,拘魂的鬼使很快就要赶到:“为何要换?”

“良娣不肯说,但我猜,跟镜子有关系。”

镜子。纪长清眉心一动,贺兰浑大步流星走过来:“什么镜子?”

“妆台上那面嵌螺钿的双鸾双凤镜。”积翠的声音越来越小,那是魂魄即将离开的征兆,“去年良娣从太子妃那里得来的,从那以后,良娣就有点古怪,去佛堂烧香再不让我跟着,又偷偷打听太子妃的生辰八字,有时候还锁着门独自待在屋里,我偷偷看过一回,良娣一直在照……”

声音彻底消失,最后一缕烟雾消失在空气中,鬼使拘走了亡魂。

积翠娘长呼一声,抱着尸体昏晕过去,贺兰浑开门叫人,冷冽的空气涌进来,他便扶着门扇站着,补全了积翠没说完的话:“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