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1 / 2)

贺兰浑握着她的手歪在边上,犹自未醒。

她的手一向很凉,不过他的手很暖,她被他这么握了一夜,皮肤上也留着淡淡的暖意。

纪长清低眼看他,蓦地想起昨夜他问的那句,道长这三年里,有没有想过我?

她自然不曾想过他。那夜之后她奉师命去江南除妖,之后辗转各地,直到一个多月前才回到长安,也就难怪他天天往骊山跑,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握着她的手一动,贺兰浑醒了。

他没有立刻起身,依旧懒洋洋地歪在地上,抬起眼看她:“前天夜里在外头地上睡,又冷又潮的浑身都疼,你这里也不冷也不潮,倒是睡了个好觉。”

自然不会冷也不会潮,因为她昨夜,用了个祛冷祛湿的符咒。

纪长清从他手中抽手出来,贺兰浑便顺着她拉扯的方向,懒洋洋地凑上来歪在她脚底下:“该不会是道长心疼我,帮我用了什么手段吧?”

他倒是会猜。纪长清一言不发起身,要去开门时,贺兰浑抢在前头打开了,回头向她一笑:“道长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不知恩图报?你别忙了,让我来服侍你洗漱吧。”

纪长清站着门内,见他大步流星走出去,绯袍的下摆在地上揉得皱了,倒让她想起昨夜那些牡丹花瓣。

净面漱齿,热水冒着白汽,巾帕也都洁净松软,纪长清其实并不挑剔这些,出家人本就不在意身外之物,更何况她常年在外奔波,早就习惯了诸事简便,然而她看他倒是讲究得紧,出去拿趟水的功夫,衣服鞋袜都已经换了簇新的一套。

心里正想着,就见他一弯腰,就着她洗剩下的那盆水洗着脸,边洗边跟她说话:“梅桃那东西不常见,我家那么大的园子都没有这个,怎么恰巧就让张家找到了呢?我得好好问问那个许四。”

这个样子,倒又不像是讲究的人了。纪长清走回偏殿坐下,不多会儿见贺兰浑提着食盒走进来:“吃饭吧。”

碗筷轻响中他开始摆盘,有粥有汤有饼,还有几样冬日里少见的新鲜菜蔬,这熟练的模样,越发不像是讲究的人了。

动身出发已经是辰时,天放晴了,屋檐下的冰棱正在融化,滴滴答答掉着水珠子,贺兰浑伸手遮在她头顶,哒一声,水珠子掉在他手背上,纪长清迈步走下台阶,他便伸着手给她看:“你看,我的手都打湿了。”

纪长清停下来看他一眼,这是要跟她讨赏邀功吗?

又见他随手在锦衣上蹭了蹭,笑嘻嘻的:“我听说屋檐滴下来的水沾到身上是要长瘊子的,万一我长了许多瘊子变丑了,道长可得赔我。”

纪长清又看他一眼:“怎么赔?”

“把你赔给我呗,”贺兰浑眨眨眼,半真半假,“怎么样?”

见她一言不发抬脚就走,贺兰浑连忙追上去:“道长不吭声的话,那我就当道长是答应了啊!”

今天的太阳好得很,道边的积雪化得很快,沾到脚上就是一脚泥,贺兰浑拣着干净处走着,见纪长清走得很快,鞋底上干干净净,半点泥泞也不曾沾,不由得咦了一声:“道长这是什么法门?也给我试试呗?不然我踩着两脚泥出去,又给道长丢脸。”

纪长清没有回头,手掩在衣袖底下向他一挥,下一息,贺兰浑突然觉得两只脚轻飘飘的,满路的泥泞隔着一线距离却怎么也沾不到他,快走几步赶上去,还没开口先已经笑起来:“昨晚上就是道长使了什么法子,所以我才没觉得冷,对吧?”

纪长清抬眼,对上他眉眼弯弯的脸:“道长待我真好。”

纪长清皱了皱眉,好像对他让一步,他就会立刻顺着进一步,难缠得紧。

前面就是大业门,泥地上一片狼藉,进谏的朝臣们依旧跪在那里,纪长清看见最前头是个紫衣白发的老者,看上去总有七十多岁的光景,贺兰浑低着头跟她耳语:“那是太子少师,东宫幕僚的头儿。”

连他都来了,李瀛不可能不知情,看来今天,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候。

身后传来内监呵道的声音,纪长清回头一看,武皇后和仁孝帝坐着肩舆并肩而来,李瀛跟在边上,低着头似在沉吟。

“走吧,”贺兰浑扯了下她的袖子,“左右不过是这些事,没意思。”

纪长清迈步走出大业门:“什么事有意思?”

见他扬着眉,桃花眼亮闪闪的:“跟道长在一起,什么事都有意思。”

北市。

许是妖物已除,笼罩在洛阳百姓头上的恐惧彻底散去的缘故,今日市面上的人格外多,贺兰浑夹在人丛里往卖花的地方转了几遍,打听来打听去,谁也不曾听说过许四这个人,正要再找时,忽地听见有人叫他:“贺兰郎君!”

回头一看,阿苏儿从辆牛车里探身出来向他挥手,一双眼瞧瞧他又瞧瞧纪长清,笑嘻嘻的:“郎君带道长出来逛逛?”

纪长清冷冷看她一眼,倒不是对这些舞姬有什么偏见,只是不喜欢被人这么意味深长地看着,阿苏儿有些怕她,连忙停住了笑。

贺兰浑打量着阿苏儿,她脸上胭脂涂得香浓,又穿着艳色衣裳,可童凌波的丧事应该还没办,怎么不见她穿孝?说道:“我跟道长出来办正事呢,要找个花儿匠许四,你听说过不曾?”

“奴又不爱这些花儿草儿的,不知道呢,”阿苏儿见纪长清并没有如何,才又大着胆子说了下去,“郎君要么再问问别人吧,奴听说往东去那一带清渠跟前也有些卖花草的。”

她向赶车的男人递了个眼色,看看要走,贺兰浑一抬眉:“等下!”

指指她鲜红的留仙裙:“你怎么不给童凌波穿孝?”

“郎君还不知道吗?”阿苏儿笑起来,“我如今不在凌波宅了,童郎君把我们这些人全都转给了南市的李阿母,这两天就要收拾好东西过去呢!”

贺兰浑心思急转,童凌波身死,莱娘认罪也不过是两三天的事,两三天的时间里,童宣竟然就找好了买主,要把这些舞姬全都卖掉?追问道:“卖了你们,童宣干什么营生?”

“童郎君要离开洛阳,好像说要云游吧?别说我们,整个凌波宅他都要卖掉,已经找了好几个买主,这会子都在宅子里相看呢!”

牛车摇晃着走远了,纪长清抬步要走,听见贺兰浑的声音:“不对。”

纪长清抬眼,见他摸着下巴抿着嘴唇,沉思的表情:“行市交易我多少也知道一点,宅子是最难卖的,没个把月绝找不到合适的买主,更何况凌波宅这么大一个宅子,童凌波死了才几天?童宣哪就那么快找到买主?”

先前就有的疑惑再次浮上心头,童宣与蓬娘躲在树后头说话,童宣与莱娘拉着手哭,童凌波死的那夜童宣突然拉着张承恩一道谱曲,中间还千方百计不让张承恩离开——他早就知道童凌波会死,也知道只要童凌波一死,凌波宅这些歌姬舞姬还有一切财产,都可以由他随便处置。

童宣那夜跟童凌波吵架,他说,无夫从子,他还说,你的东西将来都是我的。

将来是什么时候?童凌波死了的时候。

所以他早早找好了买主,在童凌波死后短短几天,就能把所有的东西都转手处理掉。

贺兰浑掉头往回走:“不行,我得再审审莱娘!”

纪长清在掖庭狱见到了莱娘,她缩在墙角里抱着膝盖,听见开门的动静也没抬头,像个黑魆魆的影子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