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省省吧!”监门卫参军张毅一把拉住他,又向中间的乐班摆摆手,“继续继续!”
舞姬合着新起的乐声重又舞起来,贺兰浑坐回榻上,见张毅斟了两杯酒,一杯给他一杯给高崇:“都是自家兄弟,别伤了和气,来来来,喝了这杯,一笑泯恩仇!”
贺兰浑接过来一仰脖,高崇嘴里发着狠,到底也喝了,张毅笑道:“这才是好兄弟呢!”
他也喝了一杯站起身:“我得赶紧回去了,这几天家里管得严,我是下钥后翻墙出来的,得赶在天亮之前溜回去,要是被家大人发现就完了。”
张毅的祖父出身军旅,多年前曾做过徐知微父亲的副将。贺兰浑一把拉住张毅:“别着急呀,我才刚来,你就要走?”
张毅咧嘴一笑:“今儿真不行,等明天,明天还在这儿,我做东,专门请你!”
“那我送送你。”贺兰浑跟他一道起身出门,之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从前你也总出来玩,并不见伯父十分管束,今儿怎么这么严厉?”
“谁知道呢,”张毅道,“先前为着妖异杀人大半年都闷着不敢出门,好容易眼下好了,我阿耶偏又管起门户来了,非但是我,连我阿兄他们也严禁也严禁在外头过夜,奇怪得很。”
张毅的长兄年过四十,早已过了受父母管教的年龄,连他夜里也不许留宿在外吗?若是别的时候也就罢了,偏偏赶在这个当口上。
贺兰浑越发觉得蹊跷,嘴里说着闲话送张毅出了北市,回来时便有意问起徐敬另一个副将周家的子弟:“怎么不见周五来玩?”
边上的纨绔笑道:“他外祖寿辰,兄弟几个前几天都告假出京贺寿去了。”
竟是兄弟几个一起去了?贺兰浑拿起酒杯抿一口兰陵酒,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第74章
翌日傍晚,玄真观中。
纪长清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再说一遍。”
朱獠忙又将贺兰浑交代的话重复了一遍:“郎君说宫里出了急事,跟玄门有关,问上师要不要过去一趟。”
既是这么着急传信给她,又怎么会只问问她要不要去?况且又跟玄门有关。
纪长清蓦地想起昨夜卫隐的话,宫中可能有变。想来贺兰浑也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方便通过朱獠来说,所以才传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纪长清起身:“青芙留下看家。”
她掠出门外,青芙急急追出去:“阿师要去洛阳?”
暮色中身影一晃,纪长清御风而起,青芙瞪一眼朱獠:“快跟上去呀!”
入夜,张家。
巡夜的家丁刚刚走过,树梢上黑影一动,贺兰浑落在了屋顶上。
他先前跟张毅来过张家,知道他父亲住在东边正房,眼下踩着屋脊悄无声息地跳到侧窗前,戳破窗纸一看,张父站在灯下,皱着眉看着墙上的影子,神色郁郁。
这是做什么,站桩呢?
透过窗洞四下一望,屋里除了张父再没有第二个人,案上榻上光秃秃的,既没有书本信札,也没有笔墨纸砚,竟是一丁点儿线索也找不出来。
所以大半夜的,他一个三品的将官站桩似的站在灯底下发呆,是为着什么事?贺兰浑隐在黑影里看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张父长叹一声吹灭了蜡烛,去床上睡下了。
贺兰浑候着巡夜人过去,一掠出了院墙。
虽然没发现什么要紧的东西,但能让这么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如此纠结,必定是件大事,假如他没猜错,假如张家真是通过徐敬联络上了李瀛,那么李瀛这次,图谋必不在小。
出来时二更鼓响,贺兰浑从墙角牵出五花马,指了个素来机灵的仆从:“你在这里盯着,有消息即刻到张家酒楼来找我!”
催马往北市奔去,深夜里坊市寂静,空旷的大街上只能听见清脆的马蹄声响,夜风冷嗖嗖地刮在脸上,贺兰浑突然拽紧了缰绳。
不对!宵禁的规矩是每个时辰都要将坊内巡查一遍,他已经走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连一个巡街的武侯都没碰见?
肌肉一下绷紧了,贺兰浑一手抓着缰绳催马向前,另一只手按在腰间剑柄上,警惕着四周的动静,片刻后,鼻端突然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熟悉气味——
焦糊味!
贺兰浑铮一声拔剑,顺着气味来的方向挥出,一声低低的嘶叫后,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突然浮现出一张没有躯干的脸,五官平直呆板,就像是孩童胡乱画的一样,边缘参差飘摇,又像一簇燃烧的黑色火焰。
这玩意儿又出现了!
贺兰浑握紧了剑,自从纪长清一剑斩断那个笑声后,这东西也跟着消失了,原以为它们还要再蛰伏养伤一阵子,没想到这么快又出现了!
火焰一击扑空,在空中一转头,疯也似的又撞了过来,贺兰浑立刻又是一剑,剑刃刚刚碰到火焰的边缘,锋利的剑身沿着接触的边缘骤然消失,就好像被什么腐蚀吞噬了一般。
不好!上次在张惠的佛堂见到这东西时,人脸还没有五官,原来生出五官之后竟然这么厉害!
眼见火焰向他面门上疾扑过来,贺兰浑硬生生折腰躲过这一撞,跟着往马肚子上狠狠一踢,扯开嗓子叫了起来:“来人呐,快来人呐!”
四围寂静,声音传得分外远,可平常日夜巡街的武侯和不良人一个都没出现,贺兰浑抬眼一望,此处离北市只隔着两个坊,若是能赶到北市,说不定周乾还能应付一阵子,立刻拍马向前奔去,然而火焰比他更快,呼一声,再又拦在了面前。
贺兰浑用力勒住缰绳,直勒得五花马嘶叫着抬起了两条前腿,贺兰浑催马往边上冲去,余光瞥见人脸上平直呆板的眉眼随着火焰的游动上下飞舞,似一个冰冷狰狞的笑。
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一时间来不及细想,贺兰浑大喝一声:“站住,我知道你是谁!”
火焰冲过来的气势有片刻停顿,随即比先前更快,带着呼啸的风声猛扑过来,贺兰浑用力将剩下的半截剑向它掷去,火焰不躲不闪,原本只是一条细线的嘴突然张开成半人大小,内里无数漆黑色火焰涌动跳跃,疾扑着向他吞来。
贺兰浑一拍马背疾疾掠起,耳边响起五花马一声悲嘶,漆黑的大嘴将整匹马都吞了下去,灰飞烟灭。
竟然这么厉害!贺兰浑飞跑着往边上躲闪,抬眼一看,道边密密种着柳树,再往前不知是谁家的花园,许多花树从围墙顶上露出来,夜色里灰影摇曳。
方才他喝叫一声火焰停顿了片刻,看来已经有了神智,不过从它的行动轨迹来看,似乎只会直来直去的转折,并不灵活。
花园里树多,只要利用好地势,应该还能撑一阵子。贺兰浑狂奔向花园,身后焦糊味越追越近,背上突然一冷,贺兰浑来不及多想,翻手拽下外袍向后扔出去,跟着几个腾跃窜进花园,回头一看,外袍已经化为齑粉,火焰狰狞的脸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