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亮开心,所以破例就收了做徒弟。
那段时间是钟珩这一生中最最开心的时刻,他从路边的一个饥暖不保的小乞丐,突然间就成了明亮秀美的秀坊里的小弟子,他小心翼翼的守护着这份得来不易的温暖。而对在他最绝望的时刻来到他身边,将他带离了那个脏污不堪的地方的孙飞亮,更是视如神明,无比的憧憬崇拜着,事事都爱跟着他的脚步来。
这种幸福的感觉,大约就是在曲云师父和西湖另一边的藏剑二庄主叶晖好上之后就改变了吧。
叶晖经常会来秀坊找曲云,两个人一呆经常就是一整天,秀坊的师伯师姐们都笑着调侃她,说是距离嫁人也不远了,曲云每每也总是会羞涩一笑,然后垂下长长的睫毛,不置可否。
钟珩不知道什么是嫁人,但是他不喜欢这个词。因为,孙飞亮不开心。
他经常看到,在曲云和叶晖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游湖的时候,孙飞亮就躲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静静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表情说不出的落寞。
而钟珩,却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揪着自己的衣袖不解的瞅瞅他,又看了看笑意如花打的曲云师父,心里也十分的难过。
他那时候真是讨厌极了那个穿着一身黄衣的叶晖,他认为就是因为他的出现,飞亮哥哥才会这么的难过。所以,任凭其他人对叶晖如何,他每次看到那人,总是横眉冷对,三番两次的挑衅找茬。
曲云有些错愕,最后只好尴尬一笑,说这孩子平时都很乖巧,只是不知道怎么就和叶晖不投缘。
孙飞亮大概是知道他的想法,最终只是苦涩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让他不要闹,但是眼睛里却依然满是哀伤。
曲云、孙飞亮、叶晖这三个人占据了钟珩少年时期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三个之间的恩怨,一直都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这个僵局后来终于是被打破了。
钟珩某一天突然间发现,整个秀坊都翻遍了,但是却惟独没有见到自己的师父,和孙飞亮。他有不好的预感,于是便去缠着其他的师伯问遍了他们的去处。
掌门师父萧白胭只是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才摇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对着彼时还不到12岁的他讲述了事情的始末。
再后来,钟珩一个人在坊里沉默了很久,然后在几天后的一个清晨,自己骑上了他养的那匹还没完全长大的小马,带了点干粮细软,走出了七秀坊的门。
萧白胭站在高高的忆盈楼上看着倔强的小少年,迈着不算沉稳的步伐踏出七秀的大门,神情空落。
钟珩出了秀坊,小小的孩童,一个人翻山越岭,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地方,靠着那点不知道哪里来的固执,用弱小的身子跨过了大半个大唐江山,才来到那个传闻中的苗疆。
他的衣服早已经满身泥污,除了一双依然乌亮的眼睛,任谁也看不出这团小泥团子到底是谁。
但是苗疆的人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身上的服饰是中原那边的,而他们对中原人也并不算十分的友好。
钟珩一点也听不懂那些人叽里咕噜的说什么,他只是睁着一双眼睛,一个个的打量着周围的那些挂着亮亮的银饰的行人,似乎是要寻找着谁。
在他连比带划鸡同鸭讲一般的询问后,终于是有一个五毒教弟子好心的带着他去找他要寻找的人了。
钟珩跟在那个衣着颇为大胆暴露的毒哥身后,一路上都很是期待渴望。
毒哥突然间停了下来,然后转过身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阵子,然后示意他在这里等一下,他去通报一声。
其实不用他通报,钟珩已经看到了在他不远处的前方,那熟悉而又不熟悉的两个人。
他记忆里的曲云师父,身姿曼妙面如春花。
他记忆里的飞亮哥哥,风度翩翩俊美如斯。
他们都是这个世间少有的天人之姿。
但是
钟珩看着在他不远处,那个坐在一个丑陋巨大的毒人身上的幼龄少女模样的教主,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这两个人他不认识。
毒哥走到了曲云的面前,低声的说了几句,然后指了指这边。
曲云看过来,然后就见到了脏兮兮的钟珩。她先是一愣,然后脸上荡漾开一个笑容,伸手向他招了招,毫不犹豫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钟珩瞪着她,不明白这个陌生的小女孩为什么要喊自己,他根本不认识她
那毒人跟着曲云教主一步步的向他走过来,脸上遮了一块布巾,挡住了他的脸。
钟珩看着他们向自己走过来,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后退了几步,然后再曲云不解的呼喊声中,转过身去拔开腿拼命地跑了出去。
那不是他认识的人。
曲云师父不是一个还不及他高的小女孩,飞亮哥哥也不是那个看起来丑陋的怪东西他被骗了
钟珩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跑出了五毒教,按照他来时的路,顶着风雨一步步的又走回了七秀坊。
坊里的一众师姐们都惊喜的抱着他,连声责备他出门为什么不和她们说一声,他那么小万一遇上什么劫匪怎么办
钟珩什么也不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拖着那身更加邋遢的身子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死死的关上了房门,一连几天都不出门。
回忆到这里,他突然间笑了起来,抬头看了看窗外雾蒙蒙依然是没有月亮的天幕。
没错,他那个时候选择了逃避。
他不能相信那两个人就是他身边曾经最亲密的人,他无法相信那个丧失了神智的大毒尸就是那个曾经让西湖边许多少女魂牵梦萦的翩翩美少年。
他坚信,从他们前往五毒教的那一刻起,他就被抛弃了。
孙飞亮、珠儿、曲云、高绛婷,他们全部都是痴情痴心之人,但是结局却都让人扼腕叹息。钟珩见了太多秀坊女子为情而伤的例子,渐渐地也不再敢轻易涉足其中。
可是,如今他自己身不由己陷在了其中,却始终得不到一个正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