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般皱褶的凹凸和起伏。
头上的木梁、入眼所见的家具都已经发黑了,甚至连墙上挂着的传统画梅兰竹菊尽管新主人擦拭过,但也看不清原来画的是什么了,只有黑墨墨的一团风般的样式,这些东西散发着清国昔日的味道,但却顽强的保持着原来的形状,为人所用,不肯跟着昔日的王朝化为一坨黑色朽土。
店面是特别窄,两个成年人并肩而站,双手张开,指尖相对,应该就可以轻松摸到自己那边的墙皮。但是一眼看去却又很深,几米外是个漆皮斑驳的柜台,柜台一头抵住墙,一头留了个翻板供人出入。
山鸡就坐在柜台外的一个条凳上,又是脱了皮鞋袜子,赤脚盘腿坐在上面。柜台里面是靠着墙的一排歪歪斜斜的木架子,现在上面堆满了纸张什么的,但最上面还摆放着一排满是尘土的黑色瓮、坛子之类的,看来是先前的主人都不屑于浪费搬运它们的银钱,就把它们这样遗弃给了后来者。
最显眼的是柜台上靠墙的地方摆着一个稀罕的圆柱体的玻璃瓶,里面的一条黑蛇在液体里摆着奇形怪状的姿势,咬牙切齿的盯着顾客,不过那玻璃瓶上面的积年土如雾气一般遮盖了它的狰狞表情,显示这条蛇不过是虚张声势;而瓶体土上两个清晰的手印肯定了它也是老主人的遗弃物,只不过被新主人从架上搬下来当成了装饰品。
“也许以前就是个中药店或者是个卖药酒的店子。”方秉生翕动了鼻翼,给店里连根木头都在往外散发的怪异中药味道找到了合理的原因。
柜台后面就只有两个人,一个年纪轻轻,上身就一件短袖白t恤,正被另外一个指使得满地乱窜;另外一个年纪和方秉生相仿,剃了个平头,穿着长袍,只不过因为最近很多工作都得要窄袖子才好办事,所以这位的长袍是典型的海宋袍,整体和满清类似,但上身就做得比较窄,袖子也较窄,这位还在袖子上套了防止墨水染污衣服和摩擦磨损的套袖,看起来就和邮局的低级办事员没有分别,只不过现在他脸带威严指使伙计,看起来这两位就是老板和他唯一的手下了。
他们身后是个挂帘子的小门,从小伙计窜进窜出拿茶叶掀开布帘子的时候可以看到,这办公室挺长的,但被文件纸张什么塞满了,看起来比王经理办公室还无下脚的地方,只有半截老旧的西洋办公桌斜对着方秉生,貌似已经被那些纸埋到了半截,要坐进去,怕是这老板要翻过纸海,双手撑住办公桌,再以下坑的姿势才能陷入桌子前那把发黑的藤椅里去。
总体而言,这个店铺不像是比两个邻居邮局和酒楼年龄大n倍的长者,倒反而像个后来者,一个发黑发臭的老鸦片鬼倒毙在两个漂亮新建筑之间的狭窄巷子里就是这个感觉,而且还是脸朝下倒下的。
“生哥,您怎么来了我马上就去接你的”山鸡害怕方秉生那种表情,生怕被认为是偷懒耍滑,手忙脚乱起来,两手还拿着一些纸片呢,就开始乱摸身上的西装,纸片摩擦衣服发出呼啦啦的声音,他把纸片咬在嘴里,两手终于空出来,一左一右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两只袜子,慌不迭的穿了起来。
“你买彩票了”方秉生笑了一声,问道。“嗯嗯嗯”山鸡急得满头大汗,一脚踩住条凳,两手拽住袜子往上死命的拉,嘴里塞了纸片说不出话来,只好点头,把纸片晃得噼里啪啦乱叫。
“客人,来来来,喝杯茶吧。”老板摸样的中年人笑着招呼方秉生,他已经把小伙计端出来的茶盘端到柜台上,亲自提了茶水倒茶:“天气这么热,客人歇息、歇息喝杯茶再走,我这店太阳晒不到,荫凉着呢。”“是啊,被左右两个楼夹住,不荫凉就怪了。”方秉生转了转脖子,确认有点舒服,大步朝柜台前走去。
“你买了多少”方秉生看着自己手下山鸡嘴里那叠纸,有些惊异又有些不屑的问道。山鸡呜呜咽咽的,只穿好一只袜子的他想回答而有心无力。“客人买了五元三角彩票,这位客人,您也看看”小伙计替山鸡把金额说了。
“好尼玛你有病五元都够穷人一家三口吃一个月的了”方秉生看着山鸡在肚里大骂,虽然他非常有钱,但他毕竟是苦出身的家伙,最见不得浪费钱,尤其是浪费在这种赌博上面。
柜台后的老板估计也是见多识广,虽然方秉生没有说话,但一看他盯着山鸡的那种一闪而过的凶狠眼神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了什么,所以他放下茶壶,用套着满是墨水污迹的蓝色粗布套袖的手轻轻的把一杯茶放到方秉生面前,笑道:“客人,一见您这种穿着,那肯定就是玻璃人。您也肯定中西贯通,这彩票是好东西啊,彩票就是从洋人传过来的,什么东西带上洋字都不坏,对吧再说”
方秉生笑了笑,打断了对方:“别逗了,彩票不就是吕宋票吗西班牙给菲律宾发行敛财的,十年前,就有人在海京推销过了。”“客人果然博学多才”那老板略带惊异看了方秉生一眼。“对了,你们怎么能用朝廷彩票这个牌子呢我看报纸从没听过朝廷彩票这个词哦。”方秉生对他忽悠山鸡买了那么多钱的彩票十分不满,山鸡这个人看见赌博还能走得动路吗所以言语挤兑老板。
老板愣了一会好像明白方秉生的敌意从何而来了,急急摆手道:“客人误会了,本店真的是朝廷开的,哦,不,是官督商办,和洋药行会、铁路公司一样的,绝非是借用朝廷名义欺诈顾客,我们是大宋爱国彩票发行公司的,我就是下属的加盟店主,不信可以看这边。”
方秉生顺着店主的手指才看到柜台和蛇酒上面墙上还真挂着一个手臂长的玻璃框,里面书本大小的纸上写着“大宋爱国彩票发行公司龙川分店营业执照”,还有各种官府大印,是这店的营业执照。只不过蛇酒太过扎眼,那牌子上又故意挂了个红绸装饰,在这老旧满清气味充塞的店里,看上去好像是关公像一样,方秉生也没注意。
“我们可不是出千的私人赌场,我们被御赐大宋独此一家,全国垄断经营,绝对公平,绝不作弊。”老板笑眯眯的说:“和洋药商会一模一样,比铁路公司还要好点,铁路不还有三个公司的吗”
“你们老板是谁啊”方秉生有些不忿,他天天就是工作,虽然他的生活看起来风光体面,但工作非常不轻松,有工程的时候天天和一群苦力和刁民面对面,清闲的时候,就到处找钱拉关系,其实也让人烦死。而彩票这玩意就是个赌博,什么也不用干,就坐地收钱,和鸦片吸血鬼有什么分别呢他也不赌博,不知道里面的行情,没想到朝廷连这也管,还让对方嚣张的声称:“俺们比铁路公司还强点。”就凭你这种骗子一样的店面和商品,你凭毛比我们还强点啊
“张爱宋先生,这您肯定听过,我们老板也是当年红巾佛山大起义的首倡之一,着名的爱国张。”老板满脸骄傲的说道。“爱国张张爱宋是谁啊”方秉生皱眉问道。以他的见多识广,也没听过“爱国张”这种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