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片后面闪动着笑容,他朝密密麻麻的记者大叫:“朋友们,看到没有,自由党里竟然有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想想看,混入我们阵营的大败类钟二仔也不过是早年有案底在身,而且案底和竞选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李广西此人竟然知法犯法,一边偷偷蓄妾,一边又装得自己和圣人一样,靠谎言取到候选人资格,这完全就是为了欺骗朝廷、百姓,用选举牟取私利,何其胆大包天何其丧心病狂何其道德沦丧他认为咱们海宋朝廷是可欺的、我们伟大独一的真神是个瞎子这人是个开国以来仅见的禽兽啊
现在他画皮被揭露,已经潜逃,希望各位在报纸上发布通缉告示的时候提及这一条:本党愿意奖赏提供线索者或扭获逃犯李广西者100块银元,为国分忧为民除害哈利路亚发言到此结束,感谢各位”
码头皇恩竞选地盘上,翁拳光在宋东升的示意下,在兑换钟二仔彩票的大告示下,用毛笔歪歪扭扭的加了一行字:“李广西彩票一并兑换。”而在全城都炸了锅找他、帝国电报网上流动的电流里全部是“李广西”的时候,李广西正坐在一列货运火车的车厢之间。
在夏日骄阳之下,这里有一块只有钢铁制品才有的几何形的阴影,唯有这小块阴影略微给人点荫凉不至于被晒得发疯,阴影披肩一样披在李广西脸上,他靠着晒得发烫的车厢壁坐着,耳朵里是火车头隆隆声、屁股下是震荡起伏的铁挂钩,脚下光影迷离疾速闪过的地面,如一条黄色泛光陷入必死却没有尽头的沼泽。
身后是没有勇气回头去看的龙川,前方是迷离不定的未来,想到这些,在裹着煤烟的风里,这个男人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自由党几个大人物里,他是第一个跑到广场的。毕竟因为彩票,县城人人都有自己利益相关的候选人,王杰仁一上台,就有人转身跑到李广西家里告诉他这事了。
当然那人来的太急,也还不知道什么事请,以他县城人的见识,只是以为民主党可能揍了王杰仁一顿,又把他胁迫上台了。一听这事,李广西慌不迭的往广场上跑。他明明把王杰仁指使到惠州城去了,他怎么又回来上了民主党的台子只能是民主党竟然光天化日下绑架殴打自己管家了。
还想着救老朋友出火坑,没料想一上广场一听王杰仁在说什么,李广西如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这家伙在说自己见不得人的隐私县城里任何一个人说他李广西的隐私,甚至于他自己老婆,他都会冲上去以攻为守的大声辩论,独独从王仁杰嘴里说出来,就是霹雳雷霆一般的了,李广西甚至没有勇气上去制止,因为两人关系太亲密了,比亲弟兄都亲,王杰仁对他的丑事什么都知道。
一个人能成为另一个人的心腹和知己,不可能是完全凭自己的忠心和表现就行的,因为人心隔肚皮,这种关系倒不如说是99的运气使然。王杰仁对李广西就是这样,年轻时候是从小一起长大、一起风流快活的酒肉哥们,属于一起同窗一起玩姑娘。成年了,是李广西感念友情,救王杰仁于水火之中,这属于有救命之恩。
除了王杰仁有友谊根基、有做事能力、也感恩图报人不错之外,更为关键的是,李广西自觉他也握着王杰仁的把柄老王是个同性恋,这是大罪。没有什么比部下把柄握在手里更让你信任部下的了,这属于一起犯过罪。
王杰仁要是敢背叛李广西,肯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因为李广西已经成了小县城的头面人物,而王杰仁只能当他大树上的藤蔓,从情义从经济乃至从生死荣辱方面都依靠李广西。
而且在李广西纳妾组建后宫的事情里,王杰仁同性恋身份让他更受信任,换了别人,成天在遥远的惠州围着一群花姑娘,而能不给自己绿帽子,正常男子谁敢信任他因此李广西对王杰仁是透明的,没有隐私的,他并不以为危险,因为他自信从感情从情义从利益从握着对方大把柄的这些考虑上,没有比王杰仁更值得自己信任的了。
但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都没有办法预见几年之后,帝国展开了莫名其妙的选举,而李广西会被名利诱惑奋然投身这西学大潮之中。而更加想不到的是,这股大潮里并非只有小县城里几个井底之蛙来争夺,这大潮引来了帝国的巨鳄强龙,以他们的滔天权势,碾碎李广西这种小县城精英和碾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那么平常、以前绝对不敢背叛李广西的王杰仁被巨鳄握到手心里之后,他还会在乎自己也有把柄在李广西手里吗先前所有的忠诚基础在庞大不可匹敌的力量面前被碾压成粉碎,情势反过来了王杰仁成了入关清兵手里的吴三桂,而昔日主子李广西只不过算个亡国之君了,王杰仁被操纵后,什么都敢做了,他也没法不做,民主党比李广西更可怕万倍。
县城里的人都被台子上的大秘密惊骇了,人人头仰着远远的看着王杰仁,无人注意到自己身边汗水湿透衣服浑身颤抖的秘密的主角李广西。看着台子上王杰仁旁边阴冷得意的方秉生、台下气势汹汹的民主党人,李广西感到那高台和雨棚成了一头巨大凶兽的血盆大口,王杰仁是站在怪物的舌头和獠牙之间毁灭着自己,曝光、毁灭、废墟,这已经是不可撼动的了。
听着王杰仁嘴里吐出来的可怕话语,一瞬间李广西感到自己是赤身裸体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头晕目眩,摇摇欲坠,差点晕倒在广场人群中,但膝盖咔吧一下软倒的痛苦提醒了他:必须自救他抬起头,咬着牙让自己有勇气看向台子上的王杰仁。要封口,已经来不及了,这家伙什么都知道,马上整个县城的人什么都知道。那该怎么办呢唯有一个办法
晕晕的脑袋里浮现出惠州城里几个娇滴滴的小妾,李广西灵光一闪:假如被指控偷盗,唯一自救的法子就是把赃物扔到江里去,然后死咬着牙不承认“现在之法唯有赶紧转移几个小妾”“赶紧去惠州来得及”“来不及也要去没法子了”
此刻李广西谁也不敢信任,谁也不能信任了,王杰仁都背叛自己朝自己心脏捅刀子了,整个龙川你还能信任谁唯有他自己,这个头面人物竟然撩起袍子,一路飞奔出了西城门,在田地和旷野里,顶着热辣辣的大太阳,一路朝着铁路飞奔。
他运气不错,刚气喘吁吁的跑到那怪异的散发着旅客排泄物味道的铁轨旁边,一列货运列车冒着黑烟咕噜噜的驰出龙川站朝着南方驰来。看着那怪兽一般的火车头越来越近,驰过自己身边,李广西忘了自己曾经嘲笑过“为了省几个小钱就扒火车的愚民”,那时候他的命比这群败类贱民值钱万倍,现在则时过境迁了,自己一条命与弄走那几个小妾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他咽了口唾沫,把脑子里浮现出的被火车撞得四分五裂的尸体画面挤出脑壳,将袍子掖在裤腰带里,跟着火车狂跑,忍着满头的热汗和要炸开的肺部,不要命的冲进列车周围的呛鼻煤烟之中,摸索着身边怪兽一般坚硬的火车躯体,不顾生死的拽住车厢上凸出的一块角铁,奋力一跃,爬上了火车。
他不去火车站坐车,已经不完全是脑子里理性的作用了,一方面他要自己最快速度赶到惠州,另一方面他下意识里就怕了官府和火车站那些地方了,他不想遇见其他任何人了。半个小时内,他就从阳光下的天之骄子变成了怕光的耗子。
gu903();坐在颠簸火车两节车厢之间,想着背后那可怕梦魇一般尾随自己的现实,看着前面弥漫着煤烟和刺眼阳光的未来,坐在钢锉一样的链结钩上、挺着身体不让自己跌落不停碾过的铁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