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居然丧心病狂火焚皇宫,导致建文皇帝在混乱中蒙难。朕原本一心一意只想当个逍遥王爷,可如今四方未靖,国家需要成年长君,朕只得勉为其难担下这个重任,为维护江山社稷尽一份力。”
“建文皇帝有二子,长子文奎在建文皇帝蒙难之日亦不知所终,只遗下仅两岁的次子文圭。为了江山社稷,朕不得已当这个皇帝,却亦深怜建文皇帝遗孤的处境,因此打算在海外另建一国,让文圭担任国王。”
此前毫无生气的方孝孺突然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朱棣。
“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朱棣淡淡一笑,然后对众人说道:“你们或是离间天家骨肉,或是变乱祖宗成法,均罪在不赦。按照国法,纵使诛全族、诛三族、诛九族甚至诛十族也不为过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也有矜悯尔等性命之意你们虽乱国法,但毕竟忠于建文皇帝,相信你们为了建文皇帝的遗孤会尽自己的努力。所以,朕打算派遣你们到海外建立一个王国。”
听到这里,有些人仍然无动于衷,有些人则微露喜色,而有些人则强压怒火。对这些人,朱棣是既敬且惜的。为了追求心目中的正义、真理,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可以称之为忠烈之士。在这群人当中,无视自己生命安危的只能算是普通行为,那些较为偏激固执的,甚至连亲人朋友的性命也绝不顾惜。
不过,这些久经宦海精明透顶的人尖子都明白一个道理:到目前为止,朱棣还没有大开杀戒。而一旦触怒朱棣导致其开了杀戒,朱棣很可能会收不住手,接下来多半会掀起一片血海腥风进行疯狂杀戮。太祖皇帝办胡惟庸一案,前后受牵连而被杀者达三万多人;办蓝玉一案,大规模的清洗和株连导致一万余人丧命。在场的“文职奸臣”中有很多都亲身经历过那个“上朝时与妻儿诀别,下朝回家后庆祝又多活过一天”的恐怖年代,用心有余悸来形容绝不为过。
“文职奸臣”们没有反对朱棣的建议。因为,他们需要考虑建文帝遗孤的性命安危。无论他们怎么骂,朱棣将会坐上皇位已经是无法更改的事了。若是激怒了朱棣,万一建文帝遗孤因此丧命,自诩为建文忠臣的他们绝对无法承受如果因为激怒朱棣而导致建文皇帝遗孤丧命,后世之人又会对他们做出什么样的评价呢
看到多数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朱棣微微一笑,说道:“别人可以去海外,方先生你却暂时不能去。”
方孝孺怒目圆睁。“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理应对先帝的遗孤尽自己的一份力,为何不让我去”
“建文皇帝的儿子年纪尚小,未必受得了海浪颠簸和开拓之苦。这样吧,建文帝的三个弟弟吴王朱允熥、衡王朱允熞、徐王朱允熙未尽亲王职责,不为无过。朕将他们分别降为广泽王、怀恩王、敷惠王,令他们三人在文圭成年之前,暂代其监国。待文圭成年之后,再由方先生护送其去海外就任国王在此之前,方先生就留下来担任文圭的老师吧。”
让朱允熥、朱允熞和朱允熙共同监国其实是一个伏笔。这样做,是为了让忠于建文帝的势力能够相互制衡,免得某些建文忠臣会头脑发热,将来学倭寇那样骚扰沿海。别看表面上建文帝的弟弟们都是靖难之役的受害者,但一个核心和三个核心的效果却绝对不同。如果真有谁发疯想骚扰沿海,朱棣只需只一纸诏书,岛上三个华人势力要么会相互之间打起来,然后将闹事者交出来。当然,将来文圭去就任国王会更热闹
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是更好
将方孝孺留下来还有两个理由。一是朱棣还指望方孝孺给他拟即位诏书。之前方孝孺宁死不肯拟诏,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心中有了寄托和希望之后,他难道还会那么倔强估计会低头的。第二个理由,则是指望方孝孺给忠于建文帝而且仍然带兵抵抗的铁铉等人传话,说服他们别闹了。方孝孺如果肯低头写诏书,自然不会拒绝写劝降书。
方孝孺低下头思量了半天,同意了朱棣的条件,因为朱棣的建议确实很合理。海上颠簸,若是让年仅两岁的文圭出海,没准这个小孩会在海上一命呜呼。如果所有忠于建文帝的大臣都离开中原去开疆扩土,谁来保护建文帝遗孤的安全呢
“你们都各自做好准备吧,别上船之前又反悔对于反复小人,朕是绝不会轻饶的。”朱棣站起身,环视一圈,然后盯着景清沉声道:“你也与他们同去。”
景清只觉得头一阵阵眩晕,脸色苍白,手也微微抖动。但他毕竟思维敏捷,城府也深,因此故作镇定地建议道:“陛下,臣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且未习兵书。若论带兵,臣不如武将;若说监视,臣不如锦衣卫。求陛下收回成命。”
朱棣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讥笑的神情。“朕为何要监视他们如果怕麻烦,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岂不干脆朕之所以派你去,只是因为你心系建文皇帝而已”
“不把你送到海外去,难道等你犯下谋逆之罪然后再诛你九族”
朱棣最后一句话声音虽轻,在景清的耳中却不啻于雷声自耳边压迫着滚过。景清下意识地准备奋力一搏,然而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被朱棣身旁的随堂太监黄俨制住。
黄俨之前早已得到朱棣的密令,尽管不明白其中缘故,但这并不妨碍他执行朱棣吩咐的任务。制住景清后,黄俨随手一扯,只听见“哗啦”一声,景清所穿的朝服已被撕破,里面的绯衣和腰间所藏短剑全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厅内一片寂静,众人象是见了鬼一般直愣愣望着景清,很多人都暗自悲叹:完了,吾命休矣。
朱棣哼了一声,森然道:“你既未做出谋逆的行动,此时也并非朝堂之上,腰藏短剑亦可辩称防身之用这总比将来为故主报仇,被朕命人打掉牙齿、割去舌头、处以磔刑、诛灭九族且转相攀染要好得多和他们一同去吧,有这份心志,不如好好为建文遗孤尽心尽力建立一个王国。”
说完,朱棣头也不回地离开大厅。
厅内的众人用复杂的目光望着朱棣离去的背影。在他们的印象中,朱棣此人性格残忍心狠手辣。今天朱棣亲自前来劝说他们并为之指明了一条活路,在迷惑不解的同时,他们不是不庆幸的。当景清身负利刃的事情暴露时,胆气略逊的人觉得腿肚子都开始抽筋在他们看来,任何一个皇帝遇上这种事都会暴怒不已,而自己,大概难以逃脱“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命运了。
然而令他们想不到的是,朱棣并没有雷霆大怒,反而为景清的行为进行了开脱。在劝说景清应当为建文遗孤尽力之后,朱棣竟然就这么自顾自地走了。
厅里的“文职奸臣”们全都面面相觑。有些人完全不能理解朱棣的行为,因此彻底陷入了迷惑;有些人因为自己从鬼门关逛了一圈又回来而庆幸不已;有些人则仍旧坚持认为,篡位奸人无论表现得多少和善,却绝不可能有什么好心朱棣肯定怀有什么奸恶的目的,只是他们暂时猜不出来而已;当然,也有少数几个人被朱棣表现出来的宽广胸怀所折服,如果不是朱棣刚才所说的“对于反复小人,朕是绝不会轻饶的”仍旧余音未消,恐怕这几个人已经跪伏在地大声认罪了。
与大家想象的不一样,朱棣离开大厅时心情其实是很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