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回到京城,公府世子的姿容更是惹得无数少女倾慕。
玉妩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陆凝会跪在她面前。
她闭上眼,藏尽情绪。
再睁开的时候,目光便落到了潘氏的身上。
公府当家夫人的仪态自是端方稳重,恭敬行礼时挑不出半点毛病,只是宝蓝色团花锦衣下的脊背微微僵硬,嘴巴紧抿着,令唇边悄然长出的皱纹愈发显眼。在看到玉妩渐近的脚步时,藏在袖中的手亦悄然握紧。
周曜眼底掠过讽笑,随意抬了抬手。
潘氏起身,脸上堆出僵硬的浅笑。
“昨日乔大人造访蔽府,老公爷听说王爷要亲自过来,实是受宠若惊。只是公爷他身体抱恙,无力下榻,便由妾身略备薄酒,与犬子一道招待,还望王爷恕怠慢之罪。”说着话,侧身在前引路,“两位里面请。”
公府的正门敞开,是常人难得的殊遇。
周曜铠甲严整,淡声道:“不必惊动老公爷,有夫人在就足够。”
潘氏闻言,更觉头皮发麻。
宴席设在正厅旁的临水敞厅里,潘氏含笑陪同,到得里头忙命人奉茶。
周曜也不客气,金刀大马地坐下,又牵了玉妩的手让她坐在身旁。仆妇丫鬟们捧着佳肴美酒鱼贯而入,他也不碰筷箸,只等盘盏齐全,酒香四溢,他才徐徐啜了口茶,目光扫过陆凝,而后冷冷落在潘氏身上。
“本王的来意,夫人想必知道了?”
潘氏心里暗恨,指甲几乎揉碎衣上绣花,口中却只能赔笑道:“是妾身愚钝,从前行事曾有冒失不周之处。今日备下这桌宴席,也是有意赔礼。愿化干戈为玉帛,往后和睦如初,再无罅隙。”
周曜挑眉,“有意赔礼?”
潘氏咬了咬牙,“是。”
周曜遂觑向身侧的玉妩。
敞厅里秋光正浓,她乖巧地坐在旁边,云髻高堆,黛眉淡扫,娇柔的唇瓣鲜嫩欲滴。他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清冷的声音里添了两分温和,“既是赔礼,就该有诚意。本王的孺人当初无端遭人非议,受尽委屈。你说,该如何赔罪才好?”
咫尺距离,他凑近耳畔,如同呢喃。
玉妩绞着绣帕,耳边浮起微红。
刚嫁进王府的时候,周曜那张脸冷得跟初冬冰雪似的,颇有点生人勿进的架势。不知何时起,他似乎喜欢上了凑在耳边低语,以前在马车里、在清漪院倒也罢了,如今做客公府,众目睽睽之下,她都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
亲昵得出乎她所料。
不过玉妩没躲,反而浅笑着迎上他的目光。
“那妾身就直说了?”
“尽管提。”
玉妩举杯抿了一口茶润喉,竭力不去瞧夹在中间的陆凝,只瞅着潘氏缓声道:“当初两家退亲,原是你情我愿,一别两宽,算来也是寻常的事。钟家并未张扬,这事却仍闹得满城风雨,谣传叠出,说背后没人指使,我是不信的。”
“方才夫人说从前行事不周,那些推波助澜、造谣生事的行径,想必不会否认吧?”她轻声问道。
潘氏紧攥的指节几乎泛白。
这种事,否认已没半点用处。
周曜重病时,别说遭了贬谪的钟家,就是淮阳王府都任由乔氏和楚王兄弟言语取笑,她有意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行事便颇肆无忌惮。如今周曜自病中好转,这种事查起来不费吹灰之力,证据怕是早就有了。
她不去看玉妩,目光扫过周曜。
铠甲冰冷,佩剑锋锐,这是嗜血嗜杀的悍将,手段冷厉,曾令万千敌军胆寒。
病重时任由欺凌,如今既好转了,岂会善罢甘休?
这锋芒,无论如何都不能碰。
潘氏盯着脚尖,被质问后声音有些僵硬,“确实如此。”
“那好。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钟家受的嘲讽和委屈无从挽回,但那万般谣言既是出自夫人,便请夫人将谣传尽数辟明。都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还望夫人能不辞劳苦,澄清真相,方显诚心。”
潘氏未料她会这般刁难,愕然抬头。
玉妩静静望着她,目光清澈。
她可不觉得这是刁难。
虽说覆水难收,想彻底消弭当时的风波已不可能,但潘氏既泼了这些脏水,总该设法把脏污的地方擦洗干净。
这件事只要有心,总归能办到。
就看潘氏愿不愿意丢这个人。
玉妩打量着对方的神情,看到潘氏脸上渐渐浮起青色,显然是觉得如今这处境极为憋屈。就在她以为潘氏会讨价还价时,旁边的陆凝却忽然开口了——
“是非黑白本就该有公论,这件事陆某定会尽心竭力。”
极笃定坚决的语气,温和而凝重。
玉妩眼睫轻颤,看向了他。
那张脸仍温润如玉,是记忆里对她温柔呵护的少年郎的模样,只不过京兆府的那身官服过于老成,不复往日意气昂扬之感。想来公府的重担和前程压在肩上,是有千钧之重的——尤其碰上潘氏这么个母亲。
这种话放在从前,玉妩大抵会为之动容。
但此刻,心底竟没荡起半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