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民心”
赵构身子微微向前倾着,问着阶下的尚书左仆射朱胜非。
朱胜非,曾以通判身份代掌南京应天府,在赵琦被金人立为皇帝后,由于不愿臣从傀儡,而赵瑜囚禁上皇的作为更让他感到厌恶。等到京畿一带稍稍安定,以朱胜非为首的忠心旧朝的大臣,便纷纷离开中原西逃入关中。正好与南下相州的赵桓错过,而碰上了刚刚被开释回京兆府的赵构。
在举国臣僚大半投向赵瑜之时,如朱胜非这般忠心耿耿的臣子,当然便受到赵构的信重,不但当即擢为尚书左仆射,君臣相谈时也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
“万万不可”朱胜非年近五旬,身材干瘦,声音却亮若洪钟,“瑜逆草莽匹夫,并无治国之术。区区东海,小邦也。人口不及百万,兵马不过十万,尚不及东京一城之数。以治一城之法,妄图推及天下,诚愚不可及。臣观瑜逆,如今声势虽大,却并无长力,日久必作法自毙,岂可效仿之”
“原来如此”
赵构看似放心的点着头,脸上却不经意流露出了一点不以为然。赵瑜起兵十余年便立国建制,东海富庶是又有了名的,说他不会治国根本是在污蔑。以此人之智,怎会作法自毙
朱胜非看出了赵构的不以为然,皱起眉,解释道:“旧年太平年间,每年朝廷税入八千万贯,单是养兵便去了六成还多,官吏的俸禄又是用了两成多,而宗室又占了剩下的一成。这便是旧时被称为冗官、冗兵、冗费的三冗。
如今宗室虽尽在北方,但瑜逆篡国,沐猴而冠。其心中实虚。故颁此令,示好愚民。同时招收降官,不分贤愚不肖,便将他们全盘接收。如今即是战时,军费当倍于太平时节。瑜逆免去丁税杂变,只靠着田赋商税,岁入恐不及旧时半数。试问,这如何能支撑得下去
臣度其不久之后,必定还要重新征税。施政反复无常,人心自当离散,故而臣说其必会作法自毙”
对朱胜非长篇议论,赵构思忖了一阵,心中终于认同了,真心诚意的点头道:“朱卿不愧是谋国之才,洞烛千里”
谦虚了两句,又说了几件他事,朱胜非正要躬身告退,赵构却唤住了他。朱胜非在殿中静待天子发问,但赵构却迟迟不发一言。过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问道:“朱卿,皇兄大哥如今的情况如何”
朱胜非轻声答道:“已使人好生供养,不敢丝毫慢待”
“那就好那就好”赵构连声念叨,突然又问:“那李纲呢李相公现今又如何”
朱胜非摇了摇头,一说起李纲,他就又感觉到脸上有唾沫向下流了,在李纲眼里他彻彻底底变成奸臣。
赵构叹着气,夺了兄长的皇位,还将他囚禁了起来,日后也不知会被人怎么说:“卿回去理事罢。朕也没什么问得了。”
朱胜非出了殿门。脸色便立刻阴沉了下去。不是因为比赵构登基之日迟到了十天,便被京兆府的臣子们彻底抛弃的赵桓。而是因为远在江南的赵瑜。
如今赵瑜那边的财税是什么情况,赵构这种只做过闲散亲王的天子只需几句话就可以蒙过去,但宦海二十年的朱胜非如何会不了解。据有大半江山,又控制了天下商路,那个逆贼的官库,可比局限于关西、蜀中的建炎小朝廷强得多。开支也肯定比政和、宣和时的太平年景要少得多。
王安石变法,就是为了消除三冗,富国强兵。但自道君登基以后,三冗却是越来越多。
论官。恩荫赐官之法,神宗时唯至亲方可,但到了政和年间,连朱勔家奴都是身着金带。天下官缺不过万余,但金人南下前,名登吏部尚书左选的却高达五万多人。而蔡京倡导丰亨豫大,在满足道君穷奢极侈的要求后,还将天下官吏的俸料钱涨了一倍。
论兵。禁军六十万、厢军六十万,虽然缺额几近齐半,但开支却从未减少半点。童贯从西军中挑选精卒,组建胜捷军,士兵的军饷更是比要京营禁军中的上三军高出两倍还多。再加上道君皇帝好大喜功,历年来西边战事不断,宣和后。江南方腊,燕山残辽,钱钞都是流水般花出去。
至于冗费,单单给道君皇帝建造延福宫和艮岳的钱,就是以千万计,买回燕山,又是千万。而其余开支,不计其数。神宗年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一点家底,都给败家子给糟蹋了个精光。
而这些,在赵瑜那里,几乎不会有。
朱胜非很清楚。赵瑜所留用的都是在地方上有差遣的官,都是实缺官,直接地方政事。而那些空有爵禄,却没有一个职司的官员,还有那些提举洞宵宫之类的宫观使,赵瑜除了其中少数天下知名的贤良外,可是一个都没搭理。这些空占名头、白吃俸禄的蠹虫,占到官吏总数的一半还多,吃掉的薪饷也是占了六七成。
同时六贼把持权柄二十载,余党无数,赵瑜也不可能留下使用或杀、或流、或是除籍为民,又是一笔俸禄省下来。就算他封什么事务官,将所有的吏员一起大包大揽,付出的俸禄也不会比政和、宣和年间更多这些都是能做事的人啊
还有军费。赵瑜手下的军队成军不到二十年,不会像大宋有百多年的积弊,养兵的钱等于是浪费,只养出一群废物,吃空饷的问题肯定也要少许多。赵瑜手下据说有三十万能打仗的军队,肯定比养上一百万的空架子要好。
前途多难啊
朱胜非叹着气,一步一步地向政事堂走去。只希望他前面敷衍赵构的话语能变成现实。只统治过百万人口的赵瑜,不知如何治理亿兆万民
而且还有金虏。
女真人在北,建炎天子在西,两方只要互为犄角之势,赵瑜那逆贼就不敢轻举妄动
朱胜非猛地停步,仰天叹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了他怎么会想着跟金虏联手趁火打劫、篡位为帝的赵瑜不可饶恕,但女真人在大宋留下的斑斑血债,又怎么能不报两家无分轻重,都是需要消灭的死敌
不过那也要有手中有钱有粮才是
他方才说赵瑜日后定然会钱粮不足,但京兆府中府库,却已经是空空如也
怀着满心的愁绪,出了行宫,朱胜非回到政府。对面屋舍的飞檐一角从窗中透入,那是枢密院的所在。姚古有拥立之功,自当为枢密使,但姚古的兵则是被他养子姚平仲领着,驻扎在潼关道入口的陕州,防备东方之敌。而守卫京兆府中的兵权却掌握另一名枢密使席贡之手。
席贡是渭州知州。泾源路经略安抚使。其人虽算不上能臣,但只要与姚家不是一路就够了。而且他麾下实际领兵的那名将军着实不凡,整顿京兆兵马不过半月,便有了几分强军气象。
朱胜非努力回忆着那名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的姓名,“曲曲端罢”
“是叫曲端。字正甫,镇戎军人。其父战死疆场,乃是忠义之后。后得恩荫入官,在军中屡立战功,深得上下之心。兼通文史,实是文武兼备、难得一见的良将”
朱胜非回头一看,搭话的却是尚书右丞张浚。赵琦登基时,张浚与赵鼎一起躲在太学中,但后来赵鼎接受了征辟,在赵琦手下做了知开封府,而张浚却是咬着牙死活不从。很快便瞅准了个机会,逃出东京。与朱胜非一样,都选择了关西暂避,也正好一起拥立了赵构。
张浚比朱胜非年轻十几岁,资历浅薄,但赵构朝中得力的官员甚少。张浚是进士出身,在东京又表现了自己的气节,一个德才兼备的人物,当然很快被提拔起来。
gu903();“德远”朱胜非见到是张浚,连忙起身,急问着,“你所荐的赵开可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