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告诉你跟上级的联络方式”严春明当然知道张月印和老刘同志绝不会告诉梁经纶联络方式。难为了这位老实人,这句话却问得如此顺理成章。
这正是梁经纶的猜疑处,可从严春明的反问中又看不出丝毫的不自然。他于是希望是下面这种原因:“您知道,这是上级在突发情况下做的决定,我也只是暂时代替您负责燕大学委的工作。这说明上级对您还是信任的。”说到这里,他将目光望向了书桌上那部电话。
严春明拨了几次电话都是停机,知道上级断了这条线路的联络。这时既不能说,也不能不说:“梁经纶同志,你真的认为上级还会信任我”
梁经纶:“您拨通联系电话,情况我来汇报。”
又沉默了少顷,严春明答道:“我试试吧。”这才开始拨电话号码。
梁经纶非常自觉地将目光移开,不看他拨的号码。
号码拨完了,严春明随即将话筒递了过去。
梁经纶听到了话筒里电话拨通的信号
可随即,他便失望了。
话筒那边是北平电话局电话员的女声:“你拨的电话因欠费,已申请挂停你拨的电话因欠费,已申请”
梁经纶将话筒慢慢搁下,丝毫不掩饰失望的神态:“看来只能等待上级跟我们联系了可几个大学的学联代表都在等我们的意见。春明同志,只有我们自己做决定了。”
严春明:“现在你是上级。只要你还信任我,你做决定,我谈意见。”
严春明的严谨让梁经纶觉得这一切都如此符合共产党的组织程序和行动风格,他不再试探了:“那我们就根据彭真同志七六指示的精神做决定吧。”
严春明:“我同意。”
梁经纶:“我去安排我所掌握的学生党员以学联的名义分别做各个大学的工作,你去找你所掌握的学生党员,让他们也去做工作。告诉各校学联代表,明天发粮,都不要与国民党正面冲突,避免任何一个学生做无谓的牺牲,隐蔽我们的精干。领了粮食后等待上级的指示,按部署转移去解放区。”
严春明:“我同意你的决定,可无法执行你的任务。”
“嗯”梁经纶本能地盯住了严春明。
严春明:“我已经被停职审查。任何一个党内同志在停职审查期间绝不许再跟别的党内同志联系,这条纪律我可不能再犯。”
梁经纶试图掌握他尚不知道的其他党员,又被严春明天衣无缝地挡了回来,想了想,只好说道:“是我忽略了党的纪律。这样吧,春明同志,您被停职审查的事目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别的党内同志都还把您当作领导。因此明天发粮您必须在现场,我们俩配合,才能够控制局面。这一点您应该没有意见吧”
严春明:“你知道,我受处分正是因为想留下来配合你控制局面。”
梁经纶站起来,将手诚恳地伸了过去,跟严春明紧紧一握:“春明同志,不管明天发生什么情况,发生什么危险,不管上级怎么认为,我们都并肩战斗。”
严春明:“谢谢你还愿意跟我并肩战斗。”
严春明的态度如此天衣无缝地印证着总学委那封信的决定,梁经纶没有任何理由不相信了,心中莫名地感动了一下,那只手下意识地握得更紧了:“我不会忘记,您是我的入党介绍人,永远都是。”
尽管隔着厚厚的近视眼镜片,梁经纶也看到了严春明眼中有泪花涌出只是看不到严春明这个时候的心潮翻涌。
严春明经受着巨大的考验,憋出一句话:“注意安全。”
“是。”梁经纶答了这个字,松开了手,不再看严春明,转身向门口走去。
严春明将他送到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接着飞快地关了门,又飞快地将几道锁都锁上了,向一排书架走去。
取下那副厚厚的近视眼镜,将脸贴近了书架,很快便从书架上找到了一本书。
严春明高度近视的眼睛几乎贴到了那本书的封面黄埔军校步科教材
翻书时,严春明就不用眼睛了,再把书凑到眼前时,几把手枪扑面而来
看到老刘那把手枪的图片,严春明这么近视的眼竟然也闪出光来,脸贴着书,他一边看,一边走到了书桌旁。
放下书,他在默记。
记住了,他戴上了眼镜,掏出身上的钥匙,开了最底一层抽屉,竟从里面又掏出了另一大串钥匙备用的钥匙。
接着便走到了铁皮书柜前,用备用钥匙很快打开了那个书柜,掏出了那把和图片上一样的枪老刘同志那把枪
他开始按照书上的步骤,准备去拉滑膛的把手,立刻又停住了。想了想,找到了手枪把柄上那个圆点按钮,指头一按,弹匣果然掉下来一截。严春明笑了,拉出弹匣,发现里面果然装满了澄黄的子弹
他坐到了桌前,像个孩子,把弹匣的子弹,推出了一颗,又推出了一颗。
一共六颗子弹,被他整齐地摆在桌上,比书摆得都齐。他又欣赏了好一阵这几颗子弹,再看了看弹匣,确定里面没有子弹了,才又装进枪膛。
他站了起来,双手举着空枪,在找一个地方瞄准。
找了好一阵子,他笑了,笨拙地把枪瞄向了老刘换了灯泡的那盏灯
镜春园外通往燕大校园的路旁树林。
一根涂满柏油的电线杆,半个月亮仿佛就在电线杆头,照着一个人双脚夹在电线杆上是老刘。
肩上又斜挎着那个工包,电工刀飞快地刮掉了电线杆上的一根电线的皮,两个夹子夹住了电线的芯,老刘向下面举了一下手。
树林里远远近近好几个华野派来的武装人员在高度警戒。
电线杆下张月印捧着一部电话机,拿起话筒贴到耳边,话筒里传来了长音,电话搭上了,便向老刘也举了一下手。
老刘从电线杆头嗖地滑了下来,走近了张月印,双手从他手里捧过电话机。
张月印开始摇电话,通了,里面传来接线员软绵绵的女声:“电话局总机,请问您要哪儿”
张月印:“我是燕京大学六号楼,请接燕大二号楼图书馆办公室。”
话筒里的女声:“请稍候。”
总机在接号,张月印凝重地听着话筒,老刘捧着电话望着张月印。
严春明厚厚的眼镜片外,那把枪的准星,准星的那头,灯泡非常清晰。
严春明右手食指却扣不动扳机,他将左手食指也搭了上去,两根手指使劲一扣,撞针响了,严春明还没来得及笑,刺耳的电话铃声吓了他一跳
他回头望向电话机,立刻走了过去,先拉开了桌子的抽屉,把枪放了进去,又将摆在桌面的子弹扫了进去,关了抽屉才拿起了话筒:“燕大图书馆,请问哪位”
老刘的眼睛睁大了。
张月印总是那样平静:“严教授严主任吗”
张月印的声音在严春明的耳边却不啻春雷滚来,一阵激动,很快调整了:“我是严春明,请问你是哪里”
张月印:“我是哲学系张教授,这么晚了打扰您,非常不好意思。有这么一个请求,明天一早我们课题组要做熊十力先生新唯识论研究的总结,学生们一致要求,请您给我们做个讲座,专题阐述一下体用不二心物不二能质不二天人不二也就是生命的意义和人生的价值问题。望您务必答应我们这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