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蒲忱听来,却像风送涛声。
接下来建丰同志的声音再平静,王蒲忱都已经听到暗潮汹涌了:“蒲忱同志,我刚开会回来,大致情况已经知道了,你把你那边现在的情况说一下吧。”
“是。”王蒲忱也尽力平静地回答,“徐铁英扣了几个共产党青年学生,已经当着他们暴露了梁经纶同志铁血救国会的身份。接下来的情况是除了两个我们中正学社的人,另外几个都不能释放了。最不能理解的是他们把谢木兰也卷进来了,明知道她不是共产党,是方家的人,才十九岁”
“为什么不阻止,不报告”电话那边突然传来建丰同志从来没有的震怒
王蒲忱选择了沉默几秒钟,他必须沉默几秒钟,不是那种思索托词的沉默,而是停留这片刻的时间以表示自己下面的话很难说清楚:“是,建丰同志。孙朝忠同志及时将情况传递给了我,我找到了徐铁英,他说是中央党部的决定,并说总裁和陈部长还有你知道情况,正在党部开会商量。我给毛局长打电话,电话出了故障”
王蒲忱停住了,电话那边也沉默了。
这种沉默可不能持续,王蒲忱主动轻声地叫道:“建丰同志”
“是。”王蒲忱必须坦陈自己“想好的意见”了,“我个人的看法是,谢木兰知道了梁经纶同志的真实身份,就算愿意接受也不能释放。她的情绪,她的状态,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方家那些人,更瞒不过共产党北平城工部。最难的是不放她也不能关她,方步亭、方孟敖、方孟韦还有何其沧,哪一个人出面,我们都必须释放。既成事实,谢木兰活着,梁经纶同志就必须离开北平,孔雀东南飞方案就只能放弃,币制改革计划也必然要推迟”
“分析完了没有。”电话那边这一次是带着厌恶了,“说你的意见”
“是”王蒲忱必须给意见了,“建丰同志,谢木兰和那几个共产党必须处决,关键是做好善后。既不能让方家怀疑,也不能让共产党抓住把柄。”
又是沉默,但王蒲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态度过关了。
“执行吧。”
电话明显在那边挂了,王蒲忱还将话筒放在耳边。
呆呆地望着台灯照着的二号专线电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又掏出了两盒烟,摞在桌上。
平时多少计划,多少难题,只要抽烟都能解决。可今天这个善后计划还能靠烟熏出来吗王蒲忱放下了话筒,望着那三盒烟出神,第一次连烟也不想抽了。
西山监狱后院的墙边,严春明那幅油画里又多了几个人,两个真正的共产党青年学生,两个中正学社的假共产党学生。
梁经纶自然还在草亭内,与平时不同,他靠着草亭的柱子,坐在地上,抱着谢木兰,旁若无人。
谢木兰眼睛仍然睁着,只是没有了神采,脸也白得像纸。
徐铁英显然已经在旁边站了好一阵子了,问道:“要不要叫狱医”
梁经纶的眼神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徐铁英目光转向了领着宪兵面对西墙的孙秘书:“孙秘书”
孙秘书转过了身,没有过来,只望着徐铁英。
徐铁英:“听你的意见,还要不要叫狱医给谢木兰看看”
孙秘书:“局长,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了。”
“那好。来两个人把她搀过去。”说完这句,徐铁英径自出了草亭,走进通道,一个人离开了后院。
孙秘书带着两个宪兵走进了草亭,站住了,望着梁经纶。
没有下令,两个宪兵也只好站在那里。
不知道站了多久,梁经纶终于有了反应,横着抱起谢木兰,身子依然挺得笔直,走向西墙时,长衫居然又飘拂了起来
方孟韦来到了崔中石家。
“这么多东西,这啷个要得”叶碧玉两手满满地提着方孟韦送来的东西。
方孟韦已经一手一个,左手抱着伯禽,右手抱着平阳,走到了那棵大树底下,坐下时让两个孩子一个坐在左腿,一个坐在右腿。
“先别拿进去,崔婶。”方孟韦叫住了往厨房走的叶碧玉,“那个食盒里是刚烤的面包,拿两个给伯禽和平阳。”
叶碧玉回头笑道:“反正要吃晚饭了,吃饭时再给他们吃。”
两个孩子的眼里已经馋出手来了。
方孟韦心里一酸,装出笑容,问两个孩子:“你们说,现在吃还是晚饭吃”
两个孩子几乎同时:“听妈妈的。”
方孟韦:“今天我们不听妈妈的。崔婶,拿来吧。”
叶碧玉只好走过来。
叶碧玉找到了那个食盒,揭开盖子,立刻显出第一层那个金黄的面包
“这么大,一人先吃半个。”再不容商量,叶碧玉将面包掰成两半,递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半,接着说道,“方副局长先坐,我给侬去沏茶。”
两个孩子教养很好,吃面包时背对着方孟韦,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却吞咽得很快。
起风了,头上的树叶沙沙地响着。
方孟韦的目光往树上望去,一只鸟从密叶中飞了出来,倏地掠过地面,嘴里已叼着一小块掉在地上的面包。
方孟韦望着那只鸟径直飞向了崔叔生前办公的房间外,落在了窗台上。
方孟韦一怔,似看见窗户里一个身影闪过崔叔的身影
定睛再看,只有那只鸟在窗台上吞咽着面包。
方孟韦闭上了眼,耳边响起了当时打崔叔的那一枪
方孟韦的眼睛湿了。
第77章前路不祥
枪,宪兵,僵直的眼都望着孙秘书。
孙秘书的眼却一直闭着,夕阳照脸,大盖帽下明暗难辨。
西山监狱后院的高墙下,正中间,梁经纶横抱着谢木兰,这枪怎么开
孙秘书终于睁开了眼,也不看高墙下那一排人,右手有枪伤,倏地用左手抽出了腰间的枪。
宪兵的枪栓同时拉响了。
“等一下”严春明的声音。
孙秘书这才望了过去。
严春明就在梁经纶身旁,但见他对梁经纶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现在说的话都代表一个共产党员的人格。”
梁经纶只是听着。
严春明:“我本人,还有与我有关系的人,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是国民党。现在,我也不相信你是国民党。”
梁经纶的眼中闪出一丝希望,望向了严春明,接着把眼中那一丝残存的希望慢慢转到了孙秘书脸上。
“不要对他们抱任何希望了。”严春明的声音在梁经纶身旁如洪钟环绕,“李公朴先生被他们杀了,闻一多先生被他们杀了,今天朱自清先生也死了,这些人都不是共产党。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
动若脱兔,孙秘书的枪响了
严春明额间的枪眼瞬间即逝,人已经像干柴往后倒下
紧接着第二声枪响
梁经纶手猛地一沉是怀中的谢木兰动弹了一下鲜血从她胸口汩汩地冒了出来
接着是宪兵们的枪声大作
gu903();枪声飞速撇下了西墙边那一排人,飞过高墙,飞向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