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步亭站在谢培东身边,紧盯着谢培东在第一份电文纸上记录的每一组数字。
谢培东将第一张记录完的电文纸顺手递给了方步亭。
方步亭立刻在办公桌侧坐下了,开始译电。
方步亭笔下电文纸上的数字密码上显出了一行汉字:
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
谢培东开始收听记录第二份电文。
方步亭依然在办公桌前飞快地翻译着第一份电文。
顾维钧宅邸王副官房间内,曾可达便没有方步亭那份有序而紧张的淡定了,他不会译电,只能站在王副官身边看着一行行密码数字,头上冒汗。
第一份电文终于收听记录完了,曾可达:“立刻翻译”
王副官连耳机都不敢取,答道:“还有四份”
曾可达一把抄起第一份电文,紧盯着并不认识的数字密码,急问道:“这一份是什么标题”
可怜王副官,一边要听着南京发来的电报记录密码,一边还要分神回答:“是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
曾可达将那第一份电文放回到王副官桌前,转身走向窗前,突见一轮圆月,不禁蓦然心惊
他走向了另一面墙边,向墙上的日历望去,阳历、阴历两个日期扑面而来,触目惊心:
8月19日
曾可达闭上了眼,喃喃自语:“为什么要挑在鬼节”
行长办公室里,谢培东已经取下了耳机,在办公桌前翻译电文。
方步亭坐在灯前仔细看着已经译好的电文。
楼下客厅大座钟响了,一声,两声,三声。
凌晨三点了
方步亭:“还有多少”
谢培东没有接言,写完了最后五个字,站了起来:“译完了。”递给了方步亭。
方步亭刚接过电文,敲门声后是程小云的声音:“吃点儿东西吧。”
谢培东刚要起身,方步亭已经站起来了:“我去。”
方步亭开了门。
门外,程小云端着托盘,两碗粥,两个馒头,向方步亭递去。
方步亭:“一早就要宣布,没有什么好瞒的了。进来吧。”
程小云端着托盘进了办公室,走向阳台桌前,将托盘放在桌上,转身往外走:“先吃吧。”
“有话跟你说。”方步亭叫住了又要出门的程小云,“培东,一起来,边吃边谈。”
方步亭走向阳台桌前坐下了。
程小云跟过去坐下了。
谢培东这才走了过去,在自己那碗粥和那个馒头前坐下了。
方步亭望向程小云:“差一个月,你跟我就是十年了。当年离开上海走得急,金银细软都在孟敖孟韦他们妈那里,几场大轰炸,一样也没有留下。接着是八年抗战,我没有给你买任何东西,也就这两三年给你置办了些金银首饰。一共有多少”
程小云:“也不少了。”
方步亭:“这个中华民国啊,连我方步亭太太的一点儿金银首饰也饶不过呀”
程小云望着他。
方步亭望向了谢培东:“你跟她说吧。”
谢培东:“天亮就要宣布币制改革了。根据人民所有金银外币处理办法,任何人所持有的金银和外币都必须兑换成金圆券,严禁私人持有。行长处在这个位置,必须要带头执行。”
“我晓得了。”程小云站了起来,“天亮前我把家里要交的都拿出来。”说着走了出去。
两碗粥依然摆在桌上,两个馒头依然摆在桌上,两个人谁也没有去动。
谢培东发现方步亭眼望着窗外,眼眶里有泪星
谢培东慢慢站起来,准备回办公桌。
“今天是阴历七月十五吧。”方步亭的话又叫住了他,“没有别的,我是想起孟敖孟韦他们的奶奶和他们的妈了记得你那里还有一个金镯子,是孟敖孟韦他们奶奶传下来的。两个,一个给了孟敖他们的妈,一个给了木兰的妈。木兰反正走了,也不需要了,也交了吧。”
谢培东感到一阵酸楚涌上心头,转身走向办公桌,坐下来整理那些电文:“晓得。”
曾可达住处客厅里,曾可达快步走向电话,急速拨号,通了,却无人接听。
曾可达按掉了这个号码,烦躁地拨了另一个号码,这回立刻有人接听了:“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请问您是哪里”
曾可达:“我是曾可达,李营长吗”
对方:“是我,曾督察。”
曾可达:“方大队长呢打他房间的电话为什么没有人接”
对方:“报告督察,方大队长不久前开车出去了”
曾可达:“这么晚了,去哪里了”
对方:“他没说,我们也不敢问。”
曾可达:“方大队长回来叫他立刻打我的电话”
对方:“是。”
曾可达按了这个电话急速拨了另一个号码。
这个号码立刻通了。
曾可达:“梁教授吗”
话筒那边梁经纶的声音:“我是。”
曾可达:“我是清华的曾教授呀。对不起,这么晚了还要打搅你。有个急用的稿件请你过来帮忙看看”
农历七月十五,圆月正空,燕大去北平路上的沙石公路像一条朦胧的河,两旁的树像夹岸的桅杆,三辆自行车如在水面上踏行。
第一辆自行车上骑着青年军一个便衣,第二辆自行车上便是梁经纶,最后一辆自行车上也骑着青年军一个便衣。
前方路旁隐约出现了一辆吉普。
自行车加快了骑速。
吉普车里一个穿军服的青年军下来了。
三个人都下了自行车,前后两个人立刻踏下了自行车的支架,后一个人过去从梁经纶手里接过了自行车。
梁经纶走向了吉普车,穿军服的青年军向他行了个军礼,接着开了吉普车后座的门:“请上车吧,军服就在后座上。”
“辛苦了。”梁经纶撩起长衫的下摆,进了车门。
吉普车依然没有开灯,在月亮下飞快地驶去,像一条颠簸的船。
一辆吉普在这里变成了两辆吉普,平地变成了山路,前面便是西山。
公路在这里断了,两辆吉普一前一后停在公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