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她缔造了白爻国无数的传奇,在缔造之时亦亲手毁灭。
这个女子,清挽有幸见过。
就是在那场九磬之舞上。清挽忘不了。她自负舞冠天下,却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于是那场无声的注视,成了她多年来午夜苦练的固执。她想有一天,可以同她面对面,一较高下。
这是清挽十七年来第一个想结识的人,她在她生命里套了一个结,只有相遇,才能解开。
“小姐公子,您怎么会想到,要到这些烟柳之地来七年前的那次,您还嫌罚得不够重吗要是被老爷知道了惨了惨了小公子,我们回去吧,相爷还等着您一起去参加许大人的宴会呢。”面目俊秀的小公子娇小玲珑,一双清亮的大眼水水亮亮,那眸中焦急,真真切切,配着蹙得老高的细眉,自有一股子机灵劲儿。被唤作“公子”的青衣男子整整被扯皱的衣襟,道:“冬儿你若知我,便知晓你家小姐想做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难得有机会获得自由,这件事,趁早解决吧。况且,许大人宴会之事,时间早着呢。莫要担心。”于是清挽脚下一动,便进了梦君阁。
莫担心冬儿泪流满面。小姐,您进了青楼还叫我莫要担心,那什么事儿才可以让人担心啊心下想着,脚步也未曾停留,紧紧跟着主子进去了。
一进去便是一股浓烈的脂粉之气扑面而来。清挽微微皱眉,在众多姑娘摇着小手帕扑过来之前,眼疾手快的找到老妈子,一锭黄金递过去,清笑不语。老妈子是个明白人,一个眼神打量便知清挽是女儿身,心中虽有疑虑,但看见这么大一锭金灿灿的东西,再大的疑虑也烟消云散,堆上一脸的谄媚倾过去,挥手退去狼扑上来的姑娘,笑道:“公子这边请。楼上说话。”清挽点点头,在众多如狼似虎的眼神中上了楼。
门关上。老妈子手脚麻利的倒上一杯热茶,递过去,冬儿接下,放在清挽手边。清挽并不去碰,言简意赅说明来意:“想必妈妈早已看出我是女儿身。今日清挽到这儿来,不为别的。只是想见一个人。”老妈子略一思索,踌躇道:“是为桑桑姑娘”清挽笑,说:“能把这么大个梦君阁管理得欣欣向荣,妈妈自是有其过人之处的。没错,清挽确是为桑桑姑娘而来。”
老妈子心下了然。她见过多少官宦贵胄为了白桑桑,不惜抛妻弃子,身败名裂。有多少男子为了她荣辱尝尽,便有多少女子因此恨她恨之入骨。难道这位可是以她阅女无数的眼光看来,眼前这位,不管是她刻意掩藏的美貌,还是无法掩藏的风华气度,应该都不在桑桑之下吧是怎样的男子,会舍了她,而选择一个身份卑微的风尘女子呢“姑娘,您这是”不管怎样,看情况应变。
见老妈子的表情阴晴不定,清挽略一沉吟,语带无奈道:“妈妈多心了。清挽并不是为世俗争吵而来。只是想见见这个传奇的女子。”听闻真正来意,老妈子松了口气,笑道:“这事好办,亦不好办。奴家自会将清挽姑娘的话带到,但桑桑姑娘愿不愿见,这不好说。”
“妈妈放心,我自知此事随缘。您尽管传话去。桑桑姑娘若是拒绝,清挽不强求。”
“好吧,姑娘稍等片刻。奴家这就去找桑桑姑娘。”
一时间,房间里剩下主仆二人。
“小姐,您这又是何必。”
“冬儿,不管我今日是否是为当初年少的固执而来,我都是得走这一趟的。”
“小姐”
“呵呵想说你家小姐傻么。”
不傻。她家小姐呵。冬儿不知为何心酸,只是觉得,或许这个女子,遭旁人艳羡,得天下盛名,却不如外界传言那般,生活无忧。到底是有不能言说的寂寞吧。
等了片刻,老妈子回来了,脸上的笑意已昭示结果。“桑桑请姑娘过去。”
“好。”清挽示意冬儿打赏,冬儿便从袖中又取出一锭小金元宝来,放入妈妈手中。老鸨笑得花枝烂颤。欢天喜地的领着她们过去。
层层纱幔掀开。
这是一个喜欢绿色的女子。绿色的纱幔流苏,绿色的灯盏窗绘,绿色的桌椅茶具,以及,身着绿色的白桑桑。她斜倚榻前,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风娇水媚,妖娆尽现。
清挽一叹,望着她,语道:“我们又见面了,桑桑。”
两人对望,此后一直沉默。冬儿示意老鸨,一同退了出去。
白桑桑望着那张美丽绝伦的脸,并无多大印象。可是那双眼睛似在哪儿见过清朗的,深处有光亮,纯净如同稚子是哪儿呢一道光闪过,笑意浮上唇角,她笑道:“原来是你。七年前的那个女孩子。”
“呐,你也并不比我大多少啊。”清挽亦笑。
“为舞而来”白桑桑问。
“为舞而来,亦为人而来。”清挽答。
“为何舞”
“为九磬。”
“为何人”
“为知己。”
两人相视而笑。
“可是,如今我已不会跳九磬之舞了。”白桑桑语调转凉,“我愿为之舞蹈的那人,已娶妻。我不愿再学,亦不愿再练。”
“我今日来,并不是为了看你舞蹈。”清挽幽幽开口,目光定定看向她,“我是为了,让你看我舞蹈。”
白桑桑一愣,复又转笑道:“原来如此。”
不再多言,命冬儿把事先准备好的衣服拿进来,清挽退到屏风后,换上惯用白装。
“需要伴奏吗”绿衣女子问。
“嗯。再好不过。”
于是白桑桑取来玉箫,移至唇边。
一曲青玉案,箫声婉转,绕梁三尺。
清挽起袖,素练如雪。这支舞,对那些当年有幸看见白桑桑却未曾有幸看见宋清挽此时的人来说,是终身的遗憾。但是,或许未曾相见比见了念念不忘好,世人心中只该有一个舞神罢。
她飞舞,她旋转,她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白纱似风,缠绵飞去,白练似霜,簌簌生响。有妖娆的白衣仙女,踏月华而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柔软的腰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姿态,翻转,相合,弯曲,柔绕,在轻曼趋向平静之时又倏尔华美苏醒,舞袖飞扬。满眼的白色,满鼻的清香
舞,还在继续。一个舞得神我两相忘,一个箫声渐消,惊喜观赏。
这支九磬之舞,白桑桑舞活了它,而清挽,则臣服了它。一个女子,给了它生命,另一个女子,则让它在后世近百年不愿再苏醒。
房间之中,有近半刻的静谧。清挽薄汗微湿,浑身虚脱。七年,终于有了像样的结束。她笑,与那个同样笑着的女子默契相视。
“什么嘛。”白桑桑叫道,“原来是来踢馆子的呀。”
噗哧。清挽情不自禁笑出来:“桑桑,你是个多好的女子呀。”
“被丞相夫人夸是个好女子,桑桑很荣幸呢。”
清挽一愣:“你知道”
白桑桑笑:“昨日你和南相大人大婚,桑桑也在受邀之列呢。”冲她俏皮地眨眨眼,又道:“今日许大人的宴会,桑桑也去哦。”
“桑桑。”清挽喜道。
“看吧看吧我说是小女孩子来着”白桑桑睥睨道,“哎从今往后,就要和这样一个女子成为知己,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gu903();清挽笑而不语。今生能得一知己,是多大的乐事。脾性相投,又是多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