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俊又看向裴征,刚欲张口问,被另一边的裴万打断了,“四弟怎么不问问我的意思?难不成我瘸了腿,在家里说不上话了?”裴万声音平静,冷着脸,不等裴俊开口,自顾道,“我是不同意的,我和小栓如今日子过得不错,没有田地,不下雨就去山里砍柴,下雨了就在家编凉席卖,手里有点钱,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看旁人脸色,这种生活,我习惯了,不想改变。”
裴俊面露一惊,他不问裴万,一是小栓娘走了家里没有女人当家,二也是裴万瘸了腿,一家人住在一起做什么有个照应,他以为裴万是会点头同意的,才自动跃过裴万,因为整个屋子里,最不好说话的是沈芸诺,不止因为背后有沈聪,裴征对她也是言听计从,裴征和沈芸诺成亲后,沈芸诺说什么裴征从未反驳过,沈芸诺如果不同意,做什么都是枉然。
没想着,裴万会站出来说不同意,脸上表情凝固了许久才缓缓反应过来,张了张嘴,裴万语气坚决,不像是假的,这时候,裴俊才明白事情棘手,想了想,道,“二哥眼下的情况和搬回来没有什么区别,到时候让里正帮忙把户籍弄回来,你带着小栓终究不方便,放院子里,娘和大嫂能帮忙看着。”
裴万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不再言语,埋头继续吃饭,裴俊摇摇头,看向裴征,心里咯噔一下,不用开口,心里已经明白了裴征的意思,他也是不乐意回来了,在两人身上受挫,裴俊满心欢喜顿时没了。
裴征冷着脸,搁下手里的筷子,修长得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娘心里打什么主意我明白,我的看法和二哥一样,至于您说的棺材,我和大哥他们会准备的,哪怕,为了名声。”
话完,站起身,从沈芸诺怀里抱起小洛,“娘今后真想算计不若先好好管住脸上表情,之后遇着事儿,不用再请我和小洛娘过来了,除非,您身子不行了,至于爹,他对小洛和小洛娘动手的时候就该知晓,要我尽孝,白日做梦呢。”
掂了掂小洛,腾出一只手握住沈芸诺的,缓缓走了出去。
裴俊不明白好好一顿饭怎么就把裴征得罪了,宋氏如今悔改了,怎么不给她一个机会,犹豫了下,推开凳子追了出去,“三哥……”
院子里,裴征停下步伐,目光落在陈旧的院墙上,声音飘远,“四弟,性子软心地善良是好事儿,可也要看看对方什么人,江山难改本性难移,你还是听四弟妹的,屋子里都是聪明人。”
最后一句话他故意抬高了嗓音,韩梅身形僵硬,闭上眼,敛去了眼底的锋芒,是啊,屋子里谁都是聪明人,她能算计得过谁。
裴俊不解,回到屋里,愧疚的看向宋氏,“娘,三哥不回来就算了,我和大哥会好好孝顺您的。”裴老头做的那件事过去有些时日了,他以为裴征心里放下了,毕竟,裴老头如今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还是沈聪和裴征做的。
宋氏双手颤抖的拉着裴俊,“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
裴勇回味过来,心下也反悔了,不是为着其他,而是搬回来势必重新起屋子,到时候又要欠债,今年努力能把所有的债全部还了,他不想一直欠人钱,顿了顿,一字一字道,“四弟,三弟说的不无道理,我们再好好想想吧。”
韩梅手再次僵硬,拉了两下裴勇,不想自己谋划多时的计策落了空,急忙朝裴俊解释,“四弟没误会,你大哥糊涂了,娘腿脚不便需要人照顾,我们作为长房,当然是愿意搬回来的。”
如果之前没有怀疑韩梅,此时听着一番话,周菊算是反应过来了,气得摔了手里的碗,恶狠狠的瞪着韩梅,“大嫂你够了,我就奇了怪了,平时多精明得一个人竟然舍得搬回来,这件事儿是你在背后出的主意吧,三哥家有挣钱的门路,手里不差钱,家里还有一头牛,搬回来,不就是想着拿三哥的钱让小山小金也去学堂念书吗?真以为人人都是傻子对不对?我真怀疑娘的腿到底是真不能动还是假不能动了。”
裴征最后一句话她听得明白,心思一转,再看裴万不上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转向裴俊,语气不忿,“你若是想要搬回来,我们就和离吧,我守着孩子过一辈子,宁肯自己日子过得难,也不愿意起早贪黑的帮别人养孩子。”说完,转身走了出去,依稀能看见滴落的泪。
裴勇不可置信的侧目望向身侧的韩梅,再看同样低着头不说话的宋氏,方才他没想那么多,周菊在家里从来都是低眉顺耳的,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发火,他心里也迟疑起来,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娘的腿是真的受伤了?说实话……”有多感动于宋氏的话,此时就多想求个真相,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怒气冲冲的看着宋氏和韩梅,突然,放声大笑,“好,真的好,你们都是聪明人,白白拿我们的孝心当猴耍,你真喜欢和娘住一起,你就留下吧,小木,牵着两个弟弟,我们回去。”
韩梅急了,站起身,上前一步拉住裴勇,“我和你这么多年夫妻,你怎么能不相信我,我真要是和娘算计什么怎么会算计到三弟三弟妹头上,你在县衙干活还是三弟妹找她娘家哥哥帮的忙,我是恩将仇报的人吗?我同意这件事无非是看娘一大把年纪了,身边连的儿子都没有,生养之恩大于天,小木在学堂,我们得为小木的名声考虑啊。”
裴勇一怔,低头看向紧紧抿着唇的小木,小木去学堂念书韩梅确实处处为着小木的名声考虑,狐疑道,“真和你没关系?”
韩梅摇头,转身看向坐在桌前,驮着背得宋氏,哭道,“娘,您帮我向小木爹解释两句,明明一家人,住在一起和和美美过日子再好不过的事儿,怎么弄成这样子。”
缓缓的,宋氏转过身,面色苍白,声音透着无力,“老大,也是我不好,你们如果不想回来就算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之前没来得及说,夏家又找媒人上门给秀秀说亲,我同意了,夏庆丰和秀秀八字乃天作之合,是好事儿,你抽空和老三说声,夏家家大业大,秀秀的亲事不能寒碜了,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如果不是夏家回心转意,她可能要留在我身边一辈子了。”
裴勇并未点头,裴征刚才一番话说得清楚,除非宋氏死了,否则不会来这边了,“娘,小妹的亲事我们会照顾的,三弟,之后怕是不会来往了。”裴征和他不同,说一不二,果断决然,当初分家那会他被裴老头和宋氏寒了心,也不想和这边来往了,日子长了,心里的埋怨也少了,裴征不同,他心里都记着呢,留着裴老头一条命估计是留了情面的。
宋氏一怔,叹了口气,沉默不言。
裴万吃饱了,搁下筷子,看着宋氏,“今日饭菜不错,多谢娘款待了,我和小栓也回去了。”站起身,一瘸一瘸的牵着小栓往门口走,经过韩梅身边的时候,状似不经意道,“大嫂什么都看得明白,真该好好感激大嫂今日一番话,之后,三弟那边再有什么事儿也不会考虑你们了。”
韩梅身子一颤,裴万话里的意思她如何不明白,裴征不是多嘴的性子没有把话说明白,她心里却是清楚,裴征一番话既是对着宋氏说的,也是对着她说的,之后,他们和裴征真的是疏远了。
周菊冲出去了,裴俊心里不好受,“娘,合在一起的事儿之后再说吧,阿菊拐进死胡同了,您别怪她。”想着周菊怀着身孕,裴俊起身走了出去,并未怀疑背后是韩梅作祟,对宋氏,他心里是相信的。
裴征沉着脸,路上不吭声,到了院子放下小洛,才开口道,“今后别和那边往来了,阿诺,你心思良善,哪会是她们的对手?”他不想过多的评价宋氏和韩梅,韩梅素来爱算计,如果不是开口那句“我听小木爹的”他不会怀疑,合在一起,当之前的事儿没有发生过吗?
沈芸诺眯了眯眼,猛地,一双手盖在自己脸上,头顶,是裴征复杂难辨的声音,“阿诺,即使有天我不在了,你也要护好自己。”他活着一日便会挡在她前边,可是,他担心,他不在的时候她又被人欺负了去,想着从矿山回来见着她的刹那,那是他一辈子都不敢面对的场景。
沈芸诺鼻子发酸。
“阿诺,纵然我在,你也可以拒绝的,不用害怕我会责备你。”沈芸诺为了他妥协太多,追根究底,她骨子里还是那个阿诺,纵然变得坚强,佯装不计较过去,那些阴影都在她心里,她不和人说,一个人默默的回味那些害怕恐惧,默默的为他改变自己。
沈芸诺喉咙酸涩得厉害,她真的走出那段时光了,那句话,不过是笃定裴征不会答应罢了,“裴征,我放下了,过去的日子影响不了我什么了,如今我都不做噩梦了……”语声未落,被人用力搂进宽实的怀抱。
“我听小洛爹的。”原话不是那样子的,刚嫁进裴家,她喏喏的跟在她身后,宋氏她们叫她干活,她只会习惯的答,“我听裴征的。”哪怕,再为难,她也愿意接受,听他的话,一步一步接受身边的人,一步一步和人打交道,一步一步的改变自己,他要的从来不是她的妥协。
听着动静走出来的沈聪,在门口站了许久,随后,又独自退了回去,见邱艳张嘴,急忙比划了个禁声的收拾,半垂的眸子闪过杀意,必然是裴家发生了事儿,裴征才会如此。
邱艳被他眼里的阴霾吓得身子哆嗦了下,拉着他,压低了声音,“是不是阿诺他们回来了?”
沈聪并未开口,他看着阿诺从喜笑颜开活蹦乱跳的人渐渐变成那个胆小如鼠沉默寡言阿诺,如今,他以为她将过去的放下了,变得温婉端庄,善解人意,或许,不过是表象罢了,是阿诺不想他们担心才故意装作遗忘那段过去的吧。
“艳子,你说,究竟要阿诺吃多少苦,老天才愿意放过她。”
邱艳不知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儿,该是沈芸诺恢复记忆了,同为女子,她能感觉到沈芸诺如今是快乐的,缓缓道,“聪子,阿诺比我们都聪明,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该好好过以后的日子。”
语声落下,沈芸诺和裴征进了屋,沈芸诺眼眶红红的,她大致清楚裴征为何情绪那般大了,他以为自己还是之前那个没有判断力,凡事以他为先的懦弱的沈芸诺,实则不然。
沈芸诺将裴家发生的事儿说了,沈聪冷哼了声,“你大嫂真不是一般人,怂恿你娘去菜地偷菜,云淡风轻的将事情掩饰了过去,这回得事儿,铁定也是你大嫂谋划的,搬回去,他们家可占了大便宜,有人帮着养三个儿子,何乐而不为,平时觉得你大哥不错,在这种事情上也是糊涂的,以后别来往了,看着他们一次我收拾他们一回。”
“哥,算了,小洛爹已经说明白了,之后他们不敢上门了,你好好在县衙当值,被误了你的事儿。”没一会儿,远门外传来敲门声,沈芸诺和裴征觉得奇怪,裴征已经走了出去,“我去看看。”
竟是周菊来了,怕是一路哭着来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没料到沈聪和邱艳也在,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到嘴的话也咽了下去,邱艳了然,朝沈聪道,“我们回屋睡觉吧,大丫都瞌睡了。”
大丫胆子小,小洛不在她一个人不敢睡,沈聪担心沈芸诺他们在裴家遇着事儿才一直等着,听了邱艳说的,沈聪抱着大丫出了屋子,叫小洛出来,给他洗澡。
裴征也去洗澡了。
屋子里就剩下周菊和沈芸诺,周菊又放声哭了起来,“之前我就觉得不对劲,大嫂自然不是软性子的人,娘摔着了,大嫂衣食不懈怠的守在床前哭肿了眼,我当她为着小木名声,没想着她才是背后始作俑者,若非三哥提醒了我,我还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呢。”
之前,宋氏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裴秀娇生惯养长大,哪怕会做家务了,人也是懒的,农忙帮着忙前忙后不说,没有半句怨言,她心情不好酸她两句,裴秀也多是不搭理,所以她才愈发觉得裴秀有阴谋,不成想,阴谋比她想的还要可怕。
坐在凳子上,周菊边骂边抹眼泪,“就俊哥人老实,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住在一起,全部钱交给娘,田地得活我们做,做饭洗衣我们做,她整日坐在屋檐下,不痛快了就骂人,还能拿着我们手里的钱送小山小金去学堂,娘和大嫂沆瀣一气,早就勾结好了。”
沈芸诺声音有些沙,裴俊真要铁了心思,周菊也没法子,而且,依着宋氏的性子,能拿捏个儿子是一个,弄不好,宋氏最后只怕会跟着裴俊他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