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的味道,还有酒精味,甜蜜而辛辣。但我在停车的时候,他醒过来,嘶哑的嗓音说:“继续开,到街道那边去。”
“干吗,爸爸”
“只管开过去,”他让我停在街道的南端。他把手伸进外衣的口袋,掏给我一串钥匙,“那边。”他指着停在我
们前面的一辆轿车。那是一辆旧款的福特,又长又宽,车身很暗,在月光下我辨认不出是什么颜色。“它得烤漆,
我会让加油站的伙计换上新的避震器,但它还能开。”
我看着钥匙,惊呆了。我看看他,看看轿车。
“你上大学需要一辆车。”他说。
我捧起他的手,紧紧握住。泪水从我眼里涌出来,我庆幸阴影笼罩了我们的面庞。“谢谢你,爸爸。”
我们下车,坐进福特车。那是一辆“大都灵”。“海军蓝。”爸爸说。我绕着街区开,试试刹车、收音机、转向
灯。我把它停在我们那栋楼的停车场,熄了引擎。“谢谢你,亲爱的爸爸。”我说。我意犹未尽,想告诉他,他慈祥
的行为让我多么感动,我多么感激他过去和现在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我知道那会让他不好意思,“谢谢。”我只是重
复了一次。
他微微一笑,靠在头枕上,他的前额几乎碰到顶篷。我们什么也没说,静静坐在黑暗中,听着引擎冷却的“嘀
嘀”声,远处传来一阵警笛的鸣叫。然后爸爸将头转向我,“要是哈桑今天跟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听到哈桑的名字,我的脖子好像被一对铁手掐住了。我把车窗摇下,等待那双铁手松开。
毕业典礼隔日,我告诉爸爸,秋天我就要去专科学校注册了。他正在喝冷却的红茶,嚼着豆蔻子,他自己用来
治头痛的偏方。
“我想我会主修英文。”我说,内心忐忑,等着他的回答。
“英文”
“创作。”
他想了想,啜他的红茶,“故事,你是说,你要写故事”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
“写故事能赚钱吗”
“如果你写得好,”我说,“而且又被人发掘的话。”
“被人发掘机会有多大”
“有机会的。”我说。
他点点头。“那你在写得好和被人发掘之前准备干什么呢你怎么赚钱要是结婚了,你怎么撑起自己的家庭”
我不敢看着他的眼睛,“我会找份工作。”
“哦”他说,“哇哇这么说,如果我没理解错,你将会花好几年,拿个学位,然后你会找一份像我这样卑微
的工作,一份你今天可以轻易找到的工作,就为渺茫的机会,等待你拿的学位也许某天会帮助你被人发掘。”
他深深呼吸,啜他的红茶,咕哝地说着什么医学院、法学院,还有“真正的工作”。
我脸上发烧,一阵罪恶感涌上心头。我很负疚,我的放纵是他的溃疡、黑指甲和酸痛的手腕换来的。但我会坚
持自己的立场,我决定了。我不想再为爸爸牺牲了。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咒骂自己。
爸爸叹气,这一次,扔了一大把豆蔻子到嘴里。
有时,我会开着我的福特,摇下车窗,一连开几个钟头,从东湾到南湾,前往半岛区东湾eastbay、南湾
southbay和半岛区enisu均为旧金山城区。,然后开回来。我会驶过弗里蒙特附近那些纵横交错、棋盘似
的街道,这里的人们没有和国王握过手,住在破旧的平房里面,窗户破损;这里的旧车跟我的一样,滴着油,停在
柏油路上。我们附近那些院子都被铅灰色的铁丝栅栏围起来,乱糟糟的草坪上到处扔着玩具、汽车内胎、标签剥落
的啤酒瓶子。我驶过散发着树皮味道的林阴公园,驶过巨大的购物广场,它们大得足可以同时举办五场马上比武竞
赛。我开着这辆都灵,越过罗斯阿托斯的山丘,滑行过一片住宅区,那儿的房子有景观窗,银色的狮子守护在锻
铁大门之外,塑有天使雕像的喷泉在修葺完善的人行道排开,停车道上没有福特都灵。这里的房子使我爸爸在喀布
尔的房子看起来像仆人住的。
有时候,在星期六我会早起,朝南开上17号高速公路,沿着蜿蜒的山路前往圣克鲁斯。我会在旧灯塔旁边停车,
等待太阳升起,坐在我的轿车里面,看着雾气在海面翻滚。在阿富汗,我只在电影里面见过海洋。在黑暗中,挨哈
桑坐着,我总是寻思,我在书上看到,说海水闻起来有盐的味道,那是不是真的我常常告诉哈桑,有朝一日,我
们会沿着海藻丛生的海滩散步,让我们的脚陷进沙里,看着海水从我们的脚趾退去。第一次看到太平洋时,我差点
哭起来。它那么大,那么蓝,跟我孩提时在电影屏幕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有时候,夜幕初降,我会把车停好,爬上横跨高速公路的天桥。我的脸压着护栏,极目远望,数着那缓缓移动
的闪闪发亮的汽车尾灯,宝马,绅宝,保时捷,那些我在喀布尔从来没见过的汽车,在那儿,人们开着俄国产的伏
尔加,破旧的欧宝,或者伊朗出产的培康。
我们来到美国几乎快两年了,我仍为这个国家辽阔的幅员惊叹不已。高速公路之外,还有高速公路,城市之外
还有城市,山脉之外还有峰峦,峰峦之外还有山脉,而所有这些之外,还有更多的城市,更多的人群。
早在俄国佬的军队入侵阿富汗之前,早在乡村被烧焚、学校被毁坏之前,早在地雷像死亡的种子那样遍布、儿
童被草草掩埋之前,对我来说,喀布尔就已成了一座鬼魂之城,一座兔唇的鬼魂萦绕之城。
美国就不同了。美国是河流,奔腾前进,往事无人提起。我可以进这条大川,让自己的罪恶沉在最深处,让流
水把我带往远方,带往没有鬼魂、没有往事、没有罪恶的远方。
就算不为别的,单单为了这个,我也会拥抱美国。
接下来那个夏天,也就是1984年夏天那年夏天我满21岁爸爸卖掉他的别克,花了550美元,买了一
辆破旧的1971年出厂的大众巴士,车主是阿富汗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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