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笑而不答,将方子交给学徒抓了几副药,又对江宁道:“实在抱歉的紧,皆因这医馆离不得人,还要劳烦小兄弟将张公送回去了。”
江宁自然满口应下,待走的时候,才发现韩致远不见了,找来找去,在门外廊下见着人,手里捏了根吃完了糖葫芦的竹签儿,逗着一只猫儿玩,看到江宁过来,忙暗搓搓地把手中的竹签扔了,咳了一声,一脸正色道:“可以了?”
江宁看了看地上的竹签,这人在暗地里的时候跟个小孩一样,还总以为别人不知道,他也不拆穿,只是道:“我们把张公送回去,然后再回家吧。”
韩致远没什么意见,两人一人背着张公,一人拎东西,便往城西去了。
一路上,张公絮絮叨叨地与江宁闲话,尽是些啰嗦的家长里短,老人家话多,闲不下来,江宁也耐心地与他聊着,韩致远偶尔也接上一句,三人倒也算得上相谈甚欢。
走了半个小时,总算是到了城西张公家里,进了门,两人将张公安置妥当之后,便要告辞,张公挽留道:“天气冷,喝杯茶水再走吧?”
虽然天色还不算晚,喝杯茶也不碍事,但是江宁一听到喝茶这两个字,浑身的汗毛都要抖起来了,可见曾经的那一杯五味杂陈的茶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多么大的创伤,以至于听茶色变,他愈发想要快点离开了。
奈何张公是个非常固执的老人,他见江宁不愿留下,便坚称自己制茶煎茶无数,若有客人来家里,没喝茶便走,对自己来说是无法接受的,日后说出去都要没脸。
眼见着话说到这个份上,江宁哭笑不得,便不得不与韩致远留了下来,张公喜笑颜开地请两人坐到窗下的矮榻上稍待,又拨燃了炭盆,自己去了内屋。
江宁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看得出张公平日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正如医馆大夫所言,张公或许对茶有着非常深厚的兴趣,矮榻上的雕花小几尤其精致,江宁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木头制成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方小几的价值或许在整座宅子之上。
小几上放着一套精细的工具,明显是用来泡茶的,看起来经常被人擦洗使用,木质的边缘都磨得十分圆润,折射出微微的光线来。
韩致远有点好奇地拿起其中一个小勺子看了看,比划了一下,对江宁笑道:“啊,来张嘴,吃饭了。”
江宁一脸黑线:“……”为什么一个人的智商能下降得这么快?就算是股票都没法跌成这样啊。
韩致远看着江宁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笑得不行,摸了摸他的脸,哄道:“不怕,等会喝茶时,你就说肚子疼,我帮你喝了。”
江宁十分感动,还没等他表示感谢,张公便从里屋慢慢地挪出来,手中托了一个小木匣子,向两人道:“久等了。”
他在对面坐下,开始烧水煮茶,一摸上茶具,整个人的气势就变了,身上的老态也皆尽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容不迫,他见江宁一直盯着他手边那小匣子看,便索性打开来,让他看个清楚,解释道:“这茶是我托故友从曲阳带回来的,今年顶好的雨前瓜片,平日里可不轻易拿出来的。”
江宁笑了:“这回要让张公破费了,真是荣幸之至,可惜我们二人都不懂茶道,倒有些暴殄天物了。”
张公取了一点茶叶,倒入一个铜制的小碗中,放至火上炙烤,一面回道:“喝茶确实是妙事,像小老儿我,一日三餐,顿顿离不得这物,但是也要看与谁一起喝,我看你们二人合眼缘,便是顶级的茶叶,你们囫囵吃了,我看着也高兴。”
他语气缓慢,一边将茶叶翻来覆去地拨弄炙烤几回之后,取出来放入小盒子里晾着,将盖子盖严实了,这才抬眼看着两人,笑道:“若是与不对付的人喝茶,便是粗茶糙叶,小老儿也不舍得拿出来一片,那才叫暴殄天物哩。”
江宁若有所思,韩致远听了,笑着称道:“张公乃性情中人。”
张公笑而不语,将晾凉的茶叶倒入一个茶碾子中,开始慢慢地碾碎,他的动作不快,却让人能看出其中的力道和节奏,还有极其充分的耐心,两人看着那茶叶从碎叶的状态慢慢变成了碎屑,最后直至粉末状,张公才停下手。
他又取了筛子,将茶粉细细地筛了一遍,此时水正好开了,小锅发出微微的声音,时机掐得刚刚好,张公揭开盖子,右手取了竹具开始搅水,顺时针将沸水搅起一个小旋涡,左手边往旋涡内撒茶粉,动作又快又准,手都不抖一下,看得江宁眼花缭乱,最后连他的手如何动作的都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