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有点意外,站起身将他迎进来,笑道:“玄清言重了,当日沈小哥送来的贺礼,我们还未向三少爷道谢呢。”
时隔几个月,再次见到沈玄清,他整个人似乎变化很大,言行举止愈发沉稳了,也褪去了以前的那种书生气息,就连情绪也收敛了许多,但逢人仍旧是笑吟吟的,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
沈玄清打量了铺子一会,笑着道:“看起来你们经营得似乎很不错。”
江宁谦虚道:“小本生意而已。”
沈玄清摇了摇头,道:“纵然只是小本小利,不花些心思,只怕也做不到眼下这境况的。”
江宁微微一笑,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韩致远坐在柜台后看似很认真地记账,实际上心中早就拉响了警报,他竖起耳朵,一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不动声色来回地扫视着沈玄清的一举一动,直到他告辞离去。
江宁将他送到门口,回过身来,便听韩致远酸气十足地道:“聊得挺开心?”
江宁:“……”
这时,门外传了一个少年嗫嚅的声音:“请问……粮铺还售粮吗?”
两人顿时应声看去,竟然又是前几日那个背着竹篓的少年,韩致远微微眯起眼看着他,江宁忽然想起来,这个少年确实有好几日不曾来买粮了。
他微笑道:“还没有打烊,今日要买多少?”
少年有点紧张地抓紧了竹篓的背带,又使劲蹭了蹭手心,涨红了一张脸,声如蚊呐:“我……我今日……”
江宁耐心地看着他,少年猛地低下头,咬牙低声道:“我可以……我可以用茶叶与你们换吗?”
用茶叶换高粱,这还是他们开店以来头一回遇到的,江宁有点怔住,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他一沉默,那少年便有些惊慌起来,捏着竹篓背带的指节都泛着白,仿佛经受了漫长的羞辱一般,无措地抬起头,语无伦次地道:“没、没什么……我、我……”
他几乎要说不出来话了,表情隐忍,额上青筋微动,看起来像是极力忍耐着拔腿逃走的冲动,却死死撑着,微微垂着头,挺直了脊背。
江宁看见了他眼眶中浮现的隐隐水迹,忽然笑道:“自然可以,正好我们这几日想要买茶,懒得去茶行了,你用茶叶来换,倒省了我们的功夫。”
“真的?”少年顿时抬起头来,神情有些激动,仿佛劫后余生一般。
江宁笑着答道:“自然是真的,你有多少茶叶?”
少年立刻取下竹篓给两人看,腼腆道:“这些都是……”他说着又怕江宁反悔似的,语速很快地解释道:“我只需要换半斗高粱就可以了。”
江宁招呼他进店来,又认真地取了称来给他一一量了,让韩致远计数,竹篓里的茶叶都是一包包的,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少年打开一包茶叶给他们看,江宁看着那一捧茶叶,即便是隔了一段距离,他还是能闻到一股子独属于茶叶的清香散了开来,久久不去,那油纸包内,一颗颗茶芽挺直削尖,表面光滑,大小匀称,就连他这个外行都能看出来这茶确实是上品。
他疑惑道:“这样好的茶叶,怎么不拿去卖?”
少年停下手里的动作,苦笑了一声,道:“眼下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喝茶?再说,今年的新茶算是毁了,只有这一包是新茶而已,剩下的都是去岁的陈茶,不值几个钱的。”
他说罢,便又准备将剩下的纸包全部解开,被江宁阻止了,少年有点慌,立刻解释道:“因着早上出来,我怕茶叶潮了,便多包了几层,很厚的,还是解开的好。”
江宁笑了笑,道:“不必了,就这样吧,一共是六升茶叶,我给你换一斗米。”
少年连忙摆手道:“太多了,这些都是陈茶,不值钱的。”
江宁笑而不答,岔开话题问道:“你家住在哪里?每日到越州城来,要走多少路程?”
少年挠了挠头,憨厚笑道:“我家在春溪坡,到这里也就三十几里路,我走得惯,转眼便到了。”
韩致远去取粮的功夫,江宁又与少年聊了几句,得知少年名叫翁林,家里世代是茶农,春溪坡更是越州小有名气的茶乡,其中不少村民世世代代种茶,已经有好几十年了。
说起种茶,少年面色便露出苦涩来,语气难过地道:“就是因为花了太多心思在茶山上,粮食便种得少了,今年春旱,家家户户更是难熬,茶都毁了不少,虽说新茶好卖,但是眼下这光景,谁还有心思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