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我的行李
望着空空如也的拴马桩,我真是欲哭无泪。一包银子一匹马,我自然能丢得起,丢不起的是我的这张脸还趟过了大江大河呢,这么个小小的阴沟就让你翻了船还阅人无数呢,你的识人之明哪去了为何结结实实地栽在了一个穷酸的手里
我自怨自艾了一阵,心结就慢慢解开了。
“算了,”我安慰自己,“甚大事,脑袋不还在嘛。”至于脸面,那值几斤几两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痛快,于是我拍了拍支撑茅屋的一根木柱,我只是轻轻地拍了那么一下子,它就剧烈地抖颤起来,我赶紧跳开来,它轰隆一声闷响,塌成了一堆废草烂泥。
我再次遇到李少冲是在岳阳城里。那天我受丐帮岳阳分坛坛主赵广之请,去赵家大宅吃饭,几个娇艳的女护番上阵灌我酒,我招架不住,吃了个分醉。饭后她们扯着我不让走,我执意不肯,我实在是受不了赵家大宅那股子酸臭味。
赵广执意要亲自送我回客栈,他还想在我这宿一宿。秉烛夜谈那只是幌子。俩粗人,谁有那雅兴。抵足长叙,也肯定不是真的,大热天的,谁愿跟他挤一床睡他是耐不住那六个如狼似虎的女护法的夜夜煎熬他,想来我这躲清静。
我和李少冲就在我下榻的客栈门前相遇了,他在地上蜷成一团,用手抱着头,任四个店伙豪情万丈地拳打脚踢。他披头散发的像个乞丐,这让赵广的脸上很难看。于是他黑着脸咳嗽了一声,那般伙计见着鬼一般躲去一旁。
店中掌柜一路小跑而来,满脸谄媚地说:“赵爷您千万别误会,这是个外地来的游嘴,可不是咱自己弟兄。要不,您借咱八个胆,咱也不敢在您面前撒野呀。”
这话说的赵广颇为受用,他扯起那个乞丐瞅了眼,跟我说:“果然不是咱的人。”我怕那乞丐又要挨打,就借着醉意说:“相逢即是缘,你老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赵广竖起大拇指,说:“仁义剑就是仁义,他这条命是你救的。”他转身问那掌柜:“他掘了你家祖坟,还是睡了你老娘下手这么重,还要人活吗”
掌柜把腰哈的像一只煮熟的虾,哭丧着脸道:“您老明鉴,小本生意的那经得起他这么天天白吃白喝。”赵广冷笑道:“休要跟我扯淡,就他这副衰像,还敢吃霸王餐天下穷汉是一家,这人我收了。给个场子吧。”
赵广要收那乞丐做记名弟子,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过转念又一想,这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个记名弟子,他收的还少吗店主暗暗松了口气,赔笑道:“那是他前辈子修来的造化,他这磕头酒我送了。”就忙着招呼伙计救人、摆磕头拜师酒。
9计连环本章字数:3435最新更新时间:2013011211:57:430
伙计们把李少冲带去后面洗了把脸,又束起头发,又寻了几块狗皮膏药贴住脸上伤口,收拾好了头脸,把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往他头上一套,两个人架着来到前厅,给高高端坐着的赵广跪拜献拜师酒。赵广望见那杯中物,就把眉头皱起来,勉强用嘴唇沾了下,就放到一边了。
那晚我醉的真是太狠,赵广的收徒大典我就在一旁坐着,却始终没认出来那个乞丐就是李少冲。第二天日上三竿我才起床,酒意全消,神清气爽,洗漱后用了点汤饭,我换了件新衣,揣了几两银子准备出去走走,顺便寻摸件古董送给赵广做谢礼。赵广旧时也阔过,喜欢这些个东西。
但我的好心情不久就让李少冲给毁了。李少冲拜赵广为师后,店家看在赵广的面子上供他一餐饭,送他一套新衣裳,又留他在客房里歇了一宿。二日清早,他识趣地离开客栈,坐在街角专等着我。
见我出门,他迎上来,躬身做礼,面红耳赤地说:“顾大侠,是我”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让人一听难忘,我立住脚仔细地看了看,就认出来是他,一团无名火腾地燃起,火越烧越旺,内心的恨也越来越大,但我最终还是把它压了下去。
“原来是你你是来还我行李吗”
他满脸惭色,嗫嚅着说道:“马匹和行李都弄丢了。半道被人劫了,我,我是来赔罪的。”他表情真挚,不是在说假话。
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怔了会儿,闷声回了句:“罢了,一匹马能值几个钱就当是奉送给大人的觐见之礼。来年升官发财之余,莫忘了顺便为百姓做件好事也算对得起它的在天之灵了。”
想到大黄跟了我一场,如今生死不知,我的心又不痛快起来。三年后我跟李少冲在徽州黄山脚下的一家小客栈相遇,那晚我们抵足而眠,叙谈了一宿。不知为何就提到了大黄,他告诉我,那晚他骑着大黄一通狂奔,不知走了多少里地,直到天色渐明,他才想起要回来,那时人和马都是一身烂泥,他想这样把马还回来总不太好,于是就牵着大黄下了一条小河沟,想给大黄洗个澡,大黄最爱洗澡了,疯跑了一夜,下了水就不肯上来了。
直到东方大白他才劝动大黄往回走,回来时,不见了茅屋,只见一堆枯草烂泥。
他说:“我知道你一定是误会我偷了你的马和行李,于是就急着追上你,解释这场误会。可我又不知道你往哪走,那真是急得我满头大汗,大黄不见了你,也急了,灰溜溜地跟我发脾气。后来我看了你行囊里的书信,才知道你是去君山参加英雄大会。我想你去君山多半要路过岳阳,我就赶去岳阳。谁想,在岳阳城外遇到盗匪,大黄和行李都给劫去了。”
我又问他:“那你后来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笑了笑,说:“我从你跟朋友的往来书信中我推定你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即使丢了行李,也不会轻易委屈自己。岳阳城里就那么几家像样的客栈,我一家一家找,总会找到你的。”
我们第三次见面是在岳阳大牢里,那时他刚受过酷刑,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岳阳城里有个福应寺,主持法号静虚,绰号“肉头和尚”,他自称是少林门人,面壁十载,颖悟诸法真谛,遂捧着一颗慈悲度人之人南下潇湘布道救人。这是人前的静虚大师,我认识的肉头和尚却是个吃喝嫖赌样样在行,五经不分,七戒不持,一身豪气的俗和尚。
他找我是要我帮他一个忙,庆阳侯钟向义想跟紫阳宫的韦素君切磋一下武艺,要他牵线搭桥。他知道我在紫阳宫那边能说上话,就请我帮忙说项。这种事我原本是不愿掺和的,比武较技,往好了说是互相切磋,砥砺共进,无论胜负,都于自己有益,都是件高兴的事。实则,多数人比武切磋的目的都在争一个输赢,赢了沾沾自喜,输了或羞惭自卑,自暴自弃,或恼羞成怒,反目为仇,甚或大打出手,当场就要酿出血案。
江湖上能看透胜败,不计输赢的确有人在,但绝不是庆阳侯钟向义之流
不过这一回,我却决定帮和尚这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