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得不成人样,在床上躺了两天后再也不敢靠近俞眉远,生怕她一高兴又抓着她们玩。
六岁的孩子,调皮任性、娇纵妄为,那才是正常的。
正好,也让她活得自在些。
于兮薇很快替她梳好发,拿手在她额间一点,叹了句:“你呀”
没了下文。
时已近夏,天气渐热,园里各人都换上薄衣春裳。从容瘦院到庆安堂要经过好几处院落游廊,一路上都是颜色鲜亮、花纹繁丽,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些鲜艳色彩中,唯独俞眉远穿着月白的无袖上襦与素白交领中衣,襟口绣了几朵浅青的绿萼梅,发髻间插了两只珍珠簪,一身颜色极为素淡,像院里的小白兰。
因是老太太寿辰,俞眉远也不好过于素净,就挑了这袭衣裳。
这两年俞宗翰仕途越发明朗,来给老太太贺寿的人就多了起来,连宫里都赐下寿桃如意等寿礼来,因而这日东园敞开,宾客络绎不绝。前园和后园都设了席,戏台子也早早搭好,只预备用过午膳就开唱。
俞眉远和于兮薇到时老太太早就领着人去了春满园赏牡丹。她们扑了个空,于兮薇担心去得晚了惹老太太不高兴,便扯着俞眉远走了叠山后的小路。
叠山后背阴,有些冷僻,两个人走得很快,谁知才从叠山绕出,迎面就撞上领着宾客带着小厮从月门里出来的大公子,孙嘉惠所出的俞家大房嫡长子俞章敏。
于兮薇很快拉着俞眉远停在原地,隔了段距离朝俞章敏欠身行礼,道了句:“敏兄弟。”
俞章敏只比俞眉远大两岁,还小于兮薇一岁,正是少年。他生得唇红齿白,浓眉大眼,身上有丝承袭自惠夫人的书卷雅气,长大了以后,也是大安朝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美男子。
见到俞章敏,俞眉远便难免想起从前。俞家人凉薄,这俞章敏却偏偏生了副侠义心肠。他虽从小被俞宗翰拘着读书,却对仕途无爱,心里装着江湖天下,和她恰好脾性相投。她幼年时常得他照拂,日子才不至过得太过无依。只可惜他十六岁那年领了差使前往枣溪监察水利,却遭逢地动,他被压重伤,救出后断腿难复,从此性情大变。
“兮薇姐。”俞章敏认出来人,几步踏到她们面前,笑着叫了声于兮薇后便将目光转到俞眉远身上,“你就是我四妹妹”
俞眉远因为守孝的关系,进园没多久就迁居容瘦院,还没正经拜会过兄弟。而俞宗翰对这长子极为严厉,因为俞章敏年纪虽不大,却一早就搬出内院。是以他们两也就偶然在老太太屋里匆忙见过一面,并没机会说上话。
俞眉远规矩地行了礼,道:“大哥。”
嘴唇嗡动,声如蚊蝇,仿佛在害羞。
俞章敏不免有些奇怪。园里关于这个妹妹的评价,有张狂,有规矩,有不安分,也有乖巧,千奇百怪又各自矛盾,但唯独没有羞涩这一条。
“小阿远原来你是俞家的姑娘。”俞章敏后头忽然有个含笑的声音响起。
俞眉远抬了头,意外地看见张熟悉的面孔。
仍旧是玄衣黑裳的打扮,黝黑平凡的五官,雪白的牙,晶亮的眸他是她在万隆山遇到的少年小霍。
“是你”她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讶然开口。
这一开口,倒让小霍一愣。
随即笑了。
见了那笑,俞眉远反应过来,猛地闭嘴。
几个月没见,小姑娘长大了,开始换牙。
第13章云谷
山荫里的小女孩抿紧了唇,满脸恼怒的表情叫人忍俊不禁。
一想到这张团子似的脸蛋上豁了口的那排小牙,便是素来斯文知礼的俞章敏也笑了。
原来不是羞涩,而是怕丑。
俞眉远郁闷坏了。三个月前掉第一颗牙开始,新牙还没把窟窿填满,第二颗牙就又掉了。虽说是孩子,但一张嘴就是豁口的牙,她自己看着也嫌弃。
“你们认识”俞章敏好奇道。
“回京的时候遇上落石封路,在万隆山上见过一次。”小霍瞧她不愿开口的模样,便笑道。
“万隆山你说的那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就是我四妹妹”俞章敏挑了眉讶然望向小霍。
俞眉远眼珠一转,目光瞥向小霍。
牙尖嘴利
“咳”小霍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那厢俞眉远已经不悦开口。
“君子处事,闲谈休论人长短。”她瞪了小霍两眼,转而抓起于兮薇的手,只紧抿着唇说,“薇姐姐,快点走,晚了祖母要着急。”
小霍摸了摸鼻子,没吱声小丫头被惹毛了。
那厢于兮薇还未开口,俞章敏就发出清朗的笑声。
“我们也要去寻父亲,一道走吧。”他也不计较俞眉远的无礼,说话间朝小霍做了“请”的动作。
小霍欣然跟上。
俞眉远哼了一声,只管往前走去。
“大舅舅回来了”于兮薇边走边问。
“嗯,赶回来给祖母拜寿,才刚到家,听闻衣裳没换就往后院去了,恰好霍兄有急事,我就带他进园子里寻父亲。”俞章敏笑着回答。
“霍公子是”于兮薇星眸露出疑惑。
“见到父亲,你们就知道了。”俞章敏卖了关子,神秘兮兮的表情里透出少年儿郎才有的好奇得意,不再是大人面前故作沉稳的模样。
仔细寻思,四人碰了面,俞眉远也没见俞章敏介绍这少年。
他们二人似乎甚为熟稔,俞章敏言谈之间对他很是推崇,又热情得有别于以往,竟将人带进内宅,直让俞眉远觉得古怪。
俞宗翰是当朝户部侍郎,岂是这黄毛小儿说见就能见的,除非他的身份也非同寻常。
拐过了山荫便进入东园的飞峦抱翠。飞峦抱翠是东园最大的园景,叠山奇景环抱着一方清池。池里种满夏荷,时值近夏,池面上的荷叶铺展得没有缝隙,小荷尖角藏在其间,未曾盛放,像少女娇羞的脸庞。于兮薇正在前头向俞章敏问话,俞眉远便在她身旁自顾自走着。
“怎么牙齿掉了,话都说不利索这可不像你的脾气。”小霍落后一步,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走着。见她沉默思忖的样子,他忍不住开口。
半大的孩子,满口道理,像个小大人,总让他想逗她笑。
俞眉远斜睨他一眼,不作回应。
小霍讨个没趣,并不恼,只往前大跨一步,走到她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