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在她耳边低语几声,蕙夫人方摆摆手,让她退下。二姨娘何氏垂了头恭敬退下,蕙夫人方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钱宝儿与蕙夫人说着话,视线也从厅上扫过,脸色忽微微一沉,笑着找了个借口,很快也离席。
满眼望去,这厅上一切似风平浪静的海面,一切暗涌都埋在了底下,谁也不露半点心思在脸上。
俞眉远打了个哈欠,后头随侍的人已换成了榴烟。
戌时初,席面上换过一轮热菜。俞眉远让榴烟给打了碗羊肉汤,炖得烂烂的肉毫无腥膻,皮质弹牙,汤头浓郁。俞眉远痛快喝了几口,便觉得胃暖得舒服,就是一会出去了,也不会寒得慌。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一个念头还没下去,外面就有个婆子匆匆跑来,被门坎绊了一脚,连滚带爬地进了厅。
那是园子里管各处火烛及巡夜的孙婆子。
“不不好了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那孙婆子趴在地上,慌慌张张地开口。
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大跳,齐刷刷望来。杜老太太从榻上坐直了怒道:“什么打起来了,你把话说清楚来”
“老爷的大寿,你进来说这样不祥之语,还不快说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来,便捆了出去,先打三十大板再说。”蕙夫人拍了桌子怒道,她虽生得温柔,声音也轻细,然一发作起来,自然而然便带了十成威严。
“是是是北园随草阁那里,二老爷、锐少爷、二夫人还有二姨娘打起来了”孙婆子被吓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话也说不利索。
“什么”杜老太太惊得从榻上站起,俞眉安和桑南忙一左一右地搀住了她。
“你说什么诨话,二房的人怎么好好的和二姨娘打起来了”蕙夫人也“腾”地站起,她语毕忽觉哪处不对,目光在厅上一扫,望见了站在人群里头的俞章锐。
和前天她收到的消息不一样了
这会俞章锐不是应该在随草阁里
俞眉远没事人似的把最后一块肉舀进口中,烂烂的肉嚼起来喷香四溢,舒坦死了。
“先是锐少爷把二老爷打了,然后二老爷又打起锐少爷,接着二姨娘又与二老爷吵起来,跟着二夫人进去了,先打了二姨娘,如今正追着二老爷在园子里跑”孙婆子忙开口回话。
她因惧怕被罚,又兼年纪大了一路跑过来,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这番话说得太急,声音含糊不清,众人便都没听明白,只囫轮听出些事情轮廓。
“你把话说清楚来”杜老太太更着急了,一步下榻,走到厅上。
孙婆子抖了抖,喘得更厉害了。
蕙夫人便又要发作。
“够了”俞宗翰一拍桌打断她的话,“别老喊打喊杀的。给这婆子一口水,让她缓缓再说。你们赶紧去把那几人给我带过来”
蕙夫人脸色讪讪地闭了嘴。
屋外便有人应声而去。外头的戏不知何已停,屋里一片寂静,众人都怵怵站着,不敢多话。俞宗翰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声音也不大,却更叫人心里忐忑。
稍顷便有丫头倒了温茶给孙婆子,孙婆子磕头谢过后颤抖着喝下,慢慢平息了情绪。
“好了,你慢慢说,把来龙去脉给我说清来,不用害怕,没人要罚你”俞宗翰才又对着孙婆子开口。
孙婆子深呼吸两口气,方才回道。
孙婆子专管园子北角的巡夜一职。
北角人少,几处院落屋舍都还空置着,为防有宵小之辈从这里进来,也怕一时不察这地方起了火患,因此孙婆子每夜隔一个时辰便要巡察一番。
这夜酉末时她照例巡到随草阁,就见到个黑影从小道上窜过。孙婆子没看清楚,不知是什么人,她因想着今天府里大老爷过寿,怕是府里什么人来这里有秘事,一时间不敢声张,只悄悄地熄了灯笼,从旁边石路进了随草阁的院中,躲在阴蔽处看着。
随草阁里没人住,因此不设烛火,只有月光和远处的灯笼散来的暗光,肉眼看不清事物,在眼前的东西也只能看个轮廓。
“没有多久时间,外头就又进来个黑影,鬼鬼祟祟进了随草阁的正屋里。我就摸到窗边,就听得几声踢椅子磕桌子的响动,里头又传出些些说话声来”孙婆子绘声绘影地描述着,把堂上众人嘘得心惊肉跳。
俞眉远捂了唇使劲忍笑,瞧不出这孙婆子倒有些当女先儿的天赋。
“什么话”蕙夫人急问一声。
孙婆子偷眼看着堂上几人,不敢开口。
“说”杜老太太拍案喝道。
“是是。里头传来个男人声音,嘴里只道我的娘,可想死爷了,总算把你给盼来了,来咱两亲香亲香你这小腰可够细的”孙婆子学着那油腔色调道。
杜老太太脸色一下子阴沉。
满屋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听了这话个个都涨红了脸。
“噗”俞眉远没忍住,把一口茶全都吐回了杯里。
茶水呛得她直咳,后头便有只手拍上她的背。她一转头,昙欢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三夫人在咱们屋里了,正和青娆作伴。巧儿被我敲晕了,倒在岔道口那里的石凳上。”霍铮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小丫头身上暖暖的、淡淡的香气从衣襟里散出,闻得人有些醉。
“钱宝儿怎么也去了随草阁是你做的吗”俞眉远转头问道。她的计划里没有钱宝儿这一步棋。
霍铮点头,道:“我送完三夫人回来找你时,在半道儿上遇见她,她急着找二老爷与锐少爷,我就给她指了条明道。你放心吧,天黑灯暗,她没看清我是谁来。”
粗沉的声音里不知怎地就带上了几分属于俞眉远不怀好意时的口气。
她虽没告诉他到底想做什么,但前因后果这么一连接,霍铮并不难猜出她的打算。
这丫头不仅是个祸害,还是个小恶棍
俞眉远笑得更欢,伸手轻拧了下他的耳垂,小声嗔了句:“这鬼丫头你办事,我自然放心。”
霍铮立时就觉得耳垂上一阵灼烫,焚烧至心,他忙退了一步,不肯再靠近她。
俞眉远便将注意力又都放回堂上。
“别说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拣关键的说来”俞宗翰早已冷下脸来。
听孙婆子这话,他府里怕是出了苟且之事,这其中又涉及到二姨娘,莫非
所有人都把故事往那地方想去,偏孙婆子又说起来。
峰回路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