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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宅记 落日蔷薇 2217 字 2023-10-08

淡香中掺了些异样的气息,她嗅了一口,以为自己错觉,便揉揉鼻再嗅一口。

不是错觉,这屋里弥漫的是血腥味。

俞眉远不禁蹙了眉头。

“皇皇上晋王妃来了”广胜绕过大殿才进次间的书房,他就“砰”地一声跪到地上,颤抖着开了口。

俞眉远听出他声音里的泣音,心头疑思正慢慢扩大,待她也一样进了次间,正要行礼,那声“父皇”死死卡在了喉咙了,她连礼都惊得忘了行。

眼前这一幕让她如遭雷殛。

高大的紫檀木书案四周散落了满地的纸页与破碎的琉璃和瓷片,一人高的座钟砸在地上,上面的精致小件零落滚出,而在这满室狼藉间,惠文帝平躺于书案旁边,绸衣胸口被血染透,血色间插着锐利的碎片。

崔元梅跪在他身边,人僵得像石块,脸色惨白如纸,目光死了似的晦涩,染满血的手紧紧握住惠文帝落于身侧的手。

“皇上”广胜已经跪地掩面哭泣。

“父皇母后”饶是俞眉远见惯各种惊险场面,此刻也不禁震愕地小退了半步。

“阿远来了”惠文帝涣散的目光在她的声音之下渐渐清明。

“出了什么事父皇你伤成这样,御医呢”俞眉远定定神,扑跪到帝后二人身边。

“没用了”惠文帝面若金纸的脸上浮出丝笑来。利刃穿心,他自己知道命不久矣。

“是我是我杀了你是我”崔元梅眼眶中陡然掉下泪来,唇嗫嚅着,反复说同一句话。

俞眉远骇然,只怔怔盯着惠文帝胸口成片的血。她也看出来了,这碎片所刺的位置,就是神仙下凡也难救,只要那碎片一出,他就会立时气绝,可要说皇后动的手怎么可能

“别哭我时间不多,让我把话交代完。”他气若游丝,神志却似乎很清楚。

去寻俞眉远之前,他命广胜给他服下保命丹,护住他最后一丝命脉,如今已是回光返照。千算万算,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日子里突然死去。他怕死,所以总悄悄防着身边人的暗算,即便是她也不例外,然而真到了要死的时候,那些恐惧反倒都散了,只不过还有太多事放不下,叫他拼着最后一口气。

萨乌未除,塞北未定,朝廷不安,储君不稳他有太多事要操心。作为一个帝王,他无愧于天下百姓,无愧于大安朝的这片大好河山,可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他始终亏欠他们母子良多。

余生,本想着破镜重圆,与她再修旧好,可不想,只不过一点风波就毁了他与她之间所有的期待,也许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们早就无法回头了。

这爱情,就是他少年时泼去的一盆水。

覆水难收。

“我死后把屋子清理干净把我的衣裳换了抬到到寝殿里秘不发丧”惠文帝忽然重握崔元梅的手,眼眸却狰狞一张望向俞眉远,话里透出属于帝王的肃杀之气,“霍汶、霍铮都不在京城,没人能帮你们我的死你们能瞒多久就多久”

俞眉远拼命点着头,眼眶已红,她死死压抑着泪水。说不上来是悲伤多点,还是惊愕恐惧更多些,她心思乱极,只能记牢他说下的每句话。

“我死之后,怕京城要大乱,霍简和张家不会容许汶儿坐上帝位,他们必会想尽一切办法抢占先机,拥立霍简为王,给霍汶安上通敌叛国与谋逆的名头。时间太紧迫,来不及等汶儿回来,他们必会先在京中设下陷阱,所以,不要叫汶儿一个人回来。”他断断续续说着,看向崔元梅,“传位于霍汶的遗诏,我早就立好,藏在你画像的轴中,玉玺在我床边暗格中,这两样东西你们想方设法带出去交给他,以示正统,到时候带兵回京,也师出有名”

说来真是可笑,他这皇位就是与兄弟争抢回来的,如今到了他儿子身上,竟也要面临同样的局面。

手足相杀。

崔元梅只是摇着头,一个字都已吐不出来。

“你们再记几个人宫里东仪门的羽林军统领郭杰与西仪门的孙川,都是我的人,必要之时,拿我信用找他们”惠文帝说了良久,气息越来越弱,目光亦开始涣散,“还有如今镇守塞北的镇远大将军姜梦虎,可信把兵符带给铮儿要他找姜梦虎,助汶儿一臂之力兵符与玉玺放在一起,都带走”

“都记住了”惠文帝言罢,似乎很疲倦地闭了眼。

“霍远寒,不许死,你睁开眼”崔元梅悲泣着把头低到他脸前,散下的发垂到他脸颊上,她染血的手抚过他的脸,一声又一声叫他的名字,“霍远寒,不许死你欠我的东西,一死难抵,你不许死,你要用一辈子赔给我怎么能说走就走怎么能把什么都留给我你不许死,霍远寒”

惠文帝又缓缓睁了眼:“元梅,我有许多年没听你叫我的名字了,真好听,你再叫两声好不好”

“霍远寒,霍远寒,霍远寒你别死,我一辈子都叫你的名字给你听”崔元梅眼中泪水不绝,似夏雨滂沱。

恨了这个男人二十年,到如今她才发现自己还在爱着他。

“真好听。”惠文帝笑笑,忽道,“你们都听着,别把今日实情告诉汶儿、铮儿和长宁朕是为救皇后而逝绝非皇后弑君都记住了记住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度闭眼。

“元梅,我先走一步,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你别怨我”

“霍远寒”崔元梅泣鸣一声,用力抱起他的头,将他搂在怀中。

他不再睁眼,手软软垂下,无力再握她的手。

俞眉远捂紧唇,起身退到墙边,压着声沉默落泪,她耳边全是崔元梅与广胜哭泣的声音,满屋的血腥味越发的浓烈,催得人胸口一阵一阵发闷,冰块化了许多,她手脚冰冷,如置严冬。

脑中嗡嗡作响,像无数蜂蝇一拥而入,搅得她难以静心。

她难受至极,手不自觉地抚向胸口。夏日衣薄,她指尖触到了颈间挂的龙影玉,温润的触感入手,像霍铮抚过她的手。

想到霍铮,俞眉远乱糟糟的脑袋似乎涌进一团温暖的火焰。霍铮他不在京中,如今这里只有她。皇帝突然驾崩,所有人都会措手不及,皇后的命,长宁的命,霍汶霍铮的命,江婧霍翎的命,还有她自己的命都悬而难测。她不能乱不能乱

就这么呆呆站在墙角半晌,她突然一收悲色,开口:“广胜公公,马上把这里收拾干净,一点痕迹都不要留下。”

广胜哭哭啼啼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去寻打扫的笤帚。俞眉远走到崔元梅身边蹲下,轻声道:“母后,父皇的衣裳脏了,你去替他找身干净的衣裳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