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发觉这名驰遐迩的秦淮河,原是一泓臭水,除了声色犬马征逐外,无一可取时,废然而返。
甫抵店门,乍听身后,健翼划空声音传来,回头一看,又是一只白鸽,从店门口冲霄直上,稍一盘旋,双翼束拢,宛如陨星下泻般,朝店后飞射。
因那白鸽速度太快,视线又被房屋所阻,是以,仅祇一瞥而逝。
晓岚在渡船上时,因是初见,未以为意,此际,又见二次出现,不免心存疑念,乃将足步停下,回身朝四周打量,祇见行人如炽,看不出一点异兆,那只白鸽亦未再见,祇得迈步走进店中。
店伙计见晓岚回来,陪着笑脸带路,进入上房。
晓岚随手将身背包袱、玉莲摘下,放在床上,伙计躬身问道:“玉莲大侠今日降临,不知有何吩咐”
晓岚察言观色,感觉店伙计的态度,已超过对待客人应有的恭敬,似乎内心畏惧,含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玉莲大侠”
店伙计听他直诉,态度越发畏惧,嗫嚅答道:“你老的威名,连三岁的小孩皆知,这朵白玉莲花,就是你老的标志,那有不知的道理。”
店伙计正说到这里,那个戴眼镜的账房先生,手捧一根旱烟袋,领着三个端食盒的店伙计,走进房来,对店伙计道:“王小三,你到前面张罗去吧玉莲大侠这儿,由我亲自招呼便了。”
晓岚见账房先生的态度,亦和王小三一样,表面恭敬太甚,内心畏惧得紧,不由暗中称奇
三名店伙计将酒食摆上后,朝晓岚哈腰打拱而退,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账房先生俟店伙计走后,小心翼翼把房门带上,颤抖着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斟满一杯酒陪笑道:“大侠光临,使小店蓬荜生辉,粗肴水酒,不成敬意,伏乞大侠海涵”
晓岚见他们的神态,弄得莫名其妙,旋静静地坐在一旁,冷静观看,账房先生把话讲完,他才含笑说道:“在下与老先生,素不相识,为何恁般礼敬,真使在下莫测高深”
说时,复指满桌酒菜道:“这多酒菜,就是十个人也吃不了,还说不成敬意,在下真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账房先生闻晓岚这些话,只骇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叩头,口中胡言乱语道:“小的该死,因年老糊涂,不知触犯大侠禁忌,尚祈大侠,大发慈悲,小的老伴体弱多病,儿女年幼,指望小的一人为生,如大侠将小店毁了,小的一家八口,势将濒临绝境”
晓岚听了账房先生的话,简直坠入五里雾中,不知从何说起,忙走至账房先生跟前,伸手拉住他的右臂,和颜悦色道:“老先生请起来,有甚么话,咱们慢慢详谈”
在晓岚的心中,以为态度尽量放和蔼,减少他的内心恐惧,慢慢地可把内情探明,谁知出他意料之外,因账房先生,已有先入为主之见,传言说:“玉莲大侠态度愈和蔼,下手愈毒辣。”此种观念,在他心目中牢不可破,是以晓岚伸手去拉他,和颜悦色劝解,反更增加他的恐怖心理。
账房先生,全身软瘫在地,连声央告,请大侠大发慈悲,高抬贵手,并说祇要不把客店毁去,每月多加供奉都可以。
晓岚听出账房先生言外之意,不由苦恼万分,剑眉一掀,厉声道:“你再不识好歹,我可不客气了”
世间的事情,就有这样奇怪,奇怪得有点不近人情,不仅把个绝顶聪明的玉莲大侠,弄得迷迷糊糊,甚至把作者也弄得莫名其妙,晓岚这一改变声色俱厉的态度,账房先生,好似乍逢皇恩大赦般,忽然从地上爬起,冲着晓岚千恩万谢,脸上那份高兴,非笔墨能以形容。
晓岚见账房先生这种有悖常情的举动,使他又好气又好笑,望着他发楞一阵,正容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账房先生死盯了晓岚一眼,见他脸上没有笑容,方才放心,躬身答道:“没甚么没甚么祇要玉莲大侠开恩,小的一家八口就有生路了,至于每个月供奉,小的决从下月起,由五十两纹银增加为七十两,到期一定孝敬”
李晓岚越发大怒,厉声说道:“你这座客店,每月能赚多少银子”
账房先生以为七十两尚不能讨玉莲大侠的欢心,但是从玉莲大侠的态度来看,显然意思甚好,唏嘘答道:“小店本小利微,每月最多能赚八十多两,大侠如尚不够敷出,再孝敬十两便了”
晓岚愤无所遏,破口骂道:“胡闹胡闹”
账房先生面上神色越发高兴,连称“是是是”。
同时,并将桌上酒杯端起,双手捧到晓岚面前,低声下气道:“大侠请用酒。”
晓岚见他这样怪像,逗得噗嗤笑了起来。
账房先生本是满脸高兴,慇勤劝饮,见到晓岚忽然发笑,误以为又触犯禁忌,骇得身体一震,酒杯跌落地上,“叭哒”一声,捧得粉碎
晓岚扫了他一眼,见他面色灰白、目蕴泪珠、木然而立,那种可怜之状,实令人鼻酸。
晓岚仔细回忆账房先生神态改变的情形,懵然憬悟,暗忖道:“莫非他被那假玉莲大侠的乖谬行径骇破了胆,是以任自己如何分说,毫无效力,我何不如此,如此,试上一试”
主意打定,晓岚倏将面孔一扳,冷冷道:“你这是敬重吗”
晓岚这一改变态度,账房先生的神态又同复了正常,忙把眼泪擦干,躬身说道:“大侠慈悲”
忽又跪了下去。
晓岚有了适才的经验,也不去拉他,板着一张面孔道:“我见不惯这些,赶快起来说话”
账房先生闻言,果真爬起,含笑侍立。
晓岚手指板凳,命其坐下,账房先生好似一头驯善的羔羊,随便晓岚如何指使,不仅如奉纶音,更是欣然接受
晓岚见状甚喜,这才问起为何那样骇怕玉莲大侠的笑容每月供奉送到甚么地方是谁收受
账房先生见晓岚脸上的神色始终不改,畏惧之念,消除大半,见晓岚这般问时,急忙答道:“大侠为人,小人怎敢置评,至于每月的供奉,乃是送到南门的建康镖局,由总镖头没羽飞蝗金大成亲收,还有金总镖头的收据”
账房先生说时,小心翼翼从怀中袋内取出多月的供奉收据,双手递给晓岚过目。
晓岚接过一看,祇见收条是半写半填而成,上写道:“今收到悦宾客店,冬月供奉玉莲大侠纹银五十两整,此据建康镖局总镖头金大成条。”
晓岚看完,暗忖道:“江南武林中,确有这么一号人物,萧氏三侠会上,曾经见过一面,从其表面来看,不失为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为何竟做出这般卑鄙阴毒、人神共怒的事来由此足见知人知面不知心,实是金石之言了。”
晓岚想了一阵,将收据还给账房先生,命他小心收藏,准备随时查阅。
账房收回收据,喏喏连声说:“当然当然小的理会。”
晓岚以为线索已得,祇要明日前往建康镖局,不难按图索骥,找出冒充自己的玉莲大侠了。
他心情一宽,几乎又笑出声来,但想到账房先生的话,立刻终止,仍然板着脸,命账房先生饮酒,略进点菜肴,诈称急须休息,告诫账房不奉呼唤,不准前来惊吵,账房先生自然是唯唯听命。
晓岚俟账房走后,关上房门,灭灯躺卧床上养神,三更打过,带着莲剑包袱,推开后窗,纵上房顶,凝神朝四周眺望,除了秦淮河那面,仍然灯火通明,弦乐阵阵外,其余绝大多数地方,完全陷入沉沉寂静中,目光相接,远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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