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彼诺想,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自己疯了。
先是为了彻底脱离神殿的控制,披上了那件在其他人眼里几乎是必死无疑的病患衣服;再是搬到了深受瘟疫荼害的外城,整天在城中奔波,抱着献祭自己的心态为逝者祈祷;现在又亲耳从一位突然出现、无论怎么看都显得形迹可疑的商人口中,听到了象征着他深藏在心里、最纯净美好的理想的那句话。
“……先生。”
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面色似乎毫无改变,可任谁都能从他那轻轻颤抖、又带着明显迫切的口吻里,听出他此时心境的撼动。
“请您再说一次刚才的话。”他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这位拥有一头平平无奇的棕发、五官却漂亮得出奇的商人,很急地吸了口气后,努力描补了下刚才那句充满命令意味的祈使句,多了几分恳求:“抱歉,是我恳请您,再说一次。”
奥利弗怔了下。
在他眼里,这位从独特醒目的外貌特征来看,像是后世被美称为“来自星星的孩子”的白化病患者的大神官,之前一直都表现得像一尊毫无感情的雕像。
线条和轮廓都是优美的,举手抬足间也带着神官特有的缓慢从容,哪怕外貌平庸,也能在人群中凭那样的高贵气质脱颖而出。
可虽然只是短暂的照面,凭他辨识人的能力,不能看出这位大神官的视线和语气里都始终没有丝毫的波澜。
就如一具被精心雕刻出来的人偶,每个细节都象征着雕刻师的呕心沥血,是他的得意之作,却并不以自己的意志而行动。
可在他刚刚说完那句话后,那双奇异幽深的红眸里,犹如点亮了一簇火光。
奥利弗心念微动。
从爱彼诺这时的激烈反应,和他不惧死亡地奔走于亡者之间的做法来看,难道是……?
想着想着,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不等爱彼诺开口催促,他便微微笑着,深蓝色的漂亮眼瞳里倒映着对方的身影,却隐约带着一抹爱彼诺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的慈悲和柔和:“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希望先得知你的名字。”
“爱彼诺。”对方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我的名字是爱彼诺,先生。”
“你读过那本书了,对吗?”
奥利弗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但微转的话锋后,却更令那层笼罩着大神官的无形冰霜悄然融化:“你或许不介意,让我先听听你的感想。”
在两位当事人外的所有人——除了全程不在状态的那位披着人类外表的猫猫神外——的震惊目光中,这位平日总是冷若冰霜,唯有祈祷时才流露出一丝柔和的大神官,竟然露出了一抹真心的笑容。
他微微垂眸,长长的眼睫也没能掩下眸底那狂热的光,那份强烈的不知所措,那份如孩童般的纯洁欣喜。
就如狂信者在日复一日的虔诚祈祷后,毫无征兆地忽然得到了心中真神的垂帘。
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当然,我非常乐意,再乐意不过了,感谢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先生……不,尊敬的殿下,神圣的神使。”
——
与大神官的谈话进行得极为顺利。
要不是猫猫神贴心地进来提醒他、说是快到被系统强制昏睡的时候了,不管是满脸依依不舍的大神官,还是意犹未尽的奥利弗,都是不想这么快分开的。
“你做得很好,我亲爱的孩子。”
明明年龄上比爱彼诺要小上许多,但作为那本被对方奉作圣典的书的主人,思想的领路人,奥利弗在对这位坚冰一瞬融化、就如单纯慕儒的孩童般毫无保留地崇拜着自己的大神官,很自然地就拿出了长者的态度:“在最危难的时刻,你不顾自身的安危,做出了最正确的决断,才为所有人保留了希望的火种,伟大的猫猫神必将庇佑你。”
在人们根本无力抵御的瘟疫面前,能拥有一位屹立不倒的精神支柱,绝对是弥足珍贵的。
听到奥利弗的话后,一直安静旁听的猫耳神祇微微歪头,当场就在这个白头发的人类身上分了一缕神力——就像当初对罗伊尤做的那样。
“我很荣幸,尊敬的神使。”浑然不知自己刚被一位真正的神祇当面赐福过,爱彼诺的语调拉得略显悠长,像晚潮推搡着波涛的绵长,眼中满是迫不及待:“您……以后还会过来吗?”
“当然。”奥利弗欣然道:“在这之前,我需要你征召更多的人手,为正式赈灾做准备。”
爱彼诺回得斩钉截铁:“是。”
那两位小侍者看得瞠目结舌,而更让他们不可思议的事情,很快就在面前发生了——一团朦朦胧胧的金雾忽然出现,将那两位神秘的商人密实地裹住。
只过了一个眨眼的功夫,那金雾就很快变得凝实,紧接着无声地一下飞散,犹如银河飘落的星屑,又像透过激溅的清澈溪水里看到的彩虹,渐渐隐没。
与这场美丽得令人如梦似幻的金雾一起消散的,还有那两位神秘来客的身影。
“天啊!!!阁下……”
他们恍恍惚惚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询问着面上犹带着还未完全消失的笑容的大神官:“刚才的那两位,究竟是?!”
爱彼诺闭着眼,心绪仍旧波荡起伏。
他只觉这一刻的自己幸福得无以复加,哪怕下一刻死去,也再无遗憾。
“是慈爱的父。”他以他们从未体会过的温柔口吻,轻声回道:“是眷顾世人的神。”
——
总将小伴侣的愿望放在第一位的财富之神,是真正卡在小伴侣平时总会陷入昏睡的最后时刻,才出声提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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