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岁的崔玉依然长身玉立,他的眉眼与从前比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蓄须了,显得更加稳重儒雅。
门房打开门,看到一个长着胡子的白面男人,二十来岁的年纪。
崔玉看她一眼,见公主眼神淡漠,他笑着解释道:“臣有克妻之嫌,多年不娶只是不想再连累旁人,与公主无关,公主不必自责。”
他眼神左右摇摆,唯独不敢看她。
崔玉后退两步,看眼魏楹跟来的方向,皱眉问:“郡主怎么在这里?”
其实崔玉已经三十五岁了,这个岁数做了内阁阁老的确年轻,可实际上,他已经是年近不惑之人。
他不能亲自出去迎接,去了,便是告诉众人她的身份不一般。
来不及多想,崔玉迅速背起魏楹,先离开了此地。
崔玉抿唇。
崔玉不理会这自嘲,皱眉道:“人心险恶,纵使公主身边有侍卫保护,也难免遇到危险。”
魏楹看着他,笑道:“当然,不然我一个老公主不嫁人又什么都不做,日子多无趣。”
自此之后,只要两人再在王府里遇见,崔玉绝不会再多看魏楹一眼,哪怕看,也都是在魏楹走过去之后,短暂一瞥。
这日清晨,崔府门外有人来敲门。
不高兴的三公主突然折返,转瞬站到了崔玉面前。
魏楹哼道:“不是打趣,我只是想劝劝你,如果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才不敢娶别人得罪我,那大可不必,你我都这个岁数了,该放下的我早放下了,如今我要离京,思来想去,还是想见你一面,把话说清楚。崔玉,该成亲就成亲吧,免得淑妃娘娘总是牵挂你。”
脚步声响,崔玉猛地转身。
崔玉背对着她,淡淡道:“不是,如果遇到合适的,只要对方不怕我克妻,我还会娶。”
管事恭敬地将那位“白面书生”引到书房外,推开门,“白面书生”进去了,他再从外面带上。
魏楹刚要说话,远处阿福、郭素英喊她的声音传了过来。
魏楹见了,哼道:“没出息!”
“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开金陵了,临行前跟所有老朋友都打声招呼。”拿起桌子上的一支笔,魏楹随便把玩起来。
魏楹就看着他白皙的脸迅速涨红,看着朝堂最年轻的阁老变得像少年一样手足无措。
崔玉虽然会几招功夫,其实只是花架子,纯粹文人一个,别说养尊处优的郡主了,他也怕蛇。
没有哪一刻让崔玉比此时更清楚地意识到,曾经那个喜欢追着他喊小舅舅的女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
魏楹听了,点点头,站了起来:“这样就好,那我走了,阁老留步,不用送。”
崔玉快步离去,一次头都没回。
经常有路过的女子会对他露出这副羞涩的模样,怎么郡主也如此了?
四处看看,魏楹突然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似的,双手扶住身后的桃树就要站起来。
魏楹继续打量他,一边打量一边道:“你现在瞧着还有几分玉郎的风采,及时成亲也还能讨得妻子的喜欢,再耽误下去,变成糟老头子了,就算娶了如花美眷,人家可能也要嫌弃你。”
景和三年,三公主魏楹二十五岁了。
魏楹动了动被他包起来的左手,垂眸道:“刚刚在那边赏花,瞥见一个身影像你,就追过来看看。”
她唯一不舍的,是崔玉。
“公主,我……”
魏楹到底才十三岁,听了这话,只当他对自己毫无情意,心里一酸,手也就松开了。
崔玉眉头皱得更深,这么远,他单独丢下她去寻她的丫鬟过来帮忙,怎能放心。
崔玉的一只脚都微微抬了起来,犹豫片刻,还是放下了。
说着,她已朝门口走去。
前两年她一直在陪徐皇后编书,去年重阳时完成了一部《劝善》,而今朝堂稳固,天下也基本太平,过了一个年,魏楹就不想再留在金陵,准备出去游历了,替父皇体察民情。
崔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看向她的脚:“能站起来吗?”
念头未落,公主的脸再次靠近,这一次,公主亲的是他的嘴唇。
崔玉松了口气,不顾魏楹的反对,将她放了下来。
父皇太忙,哪怕她留在京城父皇也分不出多少精力给她,母妃那边有哥哥嫂子侄子们孝顺,魏楹也放得下。
魏楹抿唇,低着头不吭声,心里其实很高兴,只要跟他在一起,她都高兴。
崔玉愣住了,手却本能地扶上她的腰。
才退一步,魏楹抬头圈住他的脖子,踮脚亲在他脸上。
崔玉闭上眼睛,短暂的克制之后,想到她这一去不知何时才回来,崔玉突然箍紧她的腰,刚要加深这个吻,永平帝威严的面容蓦地浮现眼前。
她想跟他说话,想离他近一点,崔玉不关心她也就罢了,既然关心,她为何不抓住这次机会?
崔玉脸色一变:“公主真要去体察民情?”
崔玉终于笑了,垂眸道:“公主何必打趣微臣。”
很多人如此称呼他,偏偏她这么唤,总好像多了一层缠绵的意味。
崔玉放下信,冷静片刻,吩咐身边的管事:“请送信之人去书房。”
目光自他身上扫过一遍,魏楹笑了笑,彻底走了进来,身后帘子垂落,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崔玉见了,惊得跑过来,还没扶住她,魏楹一头扑到了他怀里:“有蛇!”
“玉郎呢,你怎么也来了这边?”
崔玉身体一僵,怕被人看见,下意识地躲到一棵树后。
魏楹试着动了动脚踝,没事也装得吸了口气:“疼。”
明知公主只是在开玩笑,崔玉还是抿了下唇,三十五,也没那么老吧?
书房里面,素来沉着冷静甚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崔玉崔阁老,这会儿手心竟隐隐出汗。
崔玉哪能想到小姑娘的花花心思,信以为真,又望向她身后:“您的随从离得可远?”
糟老头子……
她眷恋地将脸贴上崔玉的肩头。
魏楹:……
他可以漠然地拒绝所有女子的搭讪,唯独背上这位,他狠不下心将她丢下去。
这正经无比的模样,魏楹嗤了一声,径直走到书桌旁坐下,那悠然自得的姿态,仿佛这里是她的公主府,崔玉是来客。
魏楹听了,害怕似的道:“别走太远,可以吗?”
那娇滴滴的撒娇语气,崔玉心跳越来越乱,额头也开始冒出汗珠。
这样的她,崔玉又喜、又怜、又愧。
魏楹从外间的厅堂这边挑开帘子,抬头,对上的就是他神色不安的脸庞。
魏楹想了想,道:“刚刚我追了你快一盏茶的功夫,应该走出很远了吧?”
离得那么近,崔玉甚至能看清公主的唇纹。
魏楹摇摇头,耍赖似的道:“草里有蛇,我就要你背着。”
魏楹笑着打断他,轻声道:“别多想,本公主只是心疼你这糟老头子,临别前给你点甜头罢了。”
青年指指自己的嘴,告诉管事他是个哑巴,再拿出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崔玉亲启”。
门房就请他去门厅稍等,派一个小厮去给难得休沐在家的年轻阁老送信。
“郡主,莫要胡闹。”崔玉试探着道。
崔玉闻言,只觉得后怕,声音难得严厉起来:“这次真的是我,万一是别人,万一对方心有歹意,郡主如何?”
所以,崔玉直接去书房等她。
知道他肯定要走了,魏楹也不想再装,双脚稳稳地站好,眼看崔玉要转身,她不由地拉住他的衣角:“玉郎,我,我听说你以后都不打算成亲了,是真的吗?”
背后起了一层汗,崔玉连连推开她,背了过去。
崔玉颔首,然后避到了五十步之外。
三公主协助徐皇后编书,他也有机会见过她的字……
崔阁老的书房宽阔雅致,只是因为关了所有窗户,光线昏暗。
崔玉惭愧地默认,直到她的脚步声远去,年轻的阁老才摇摇头,面露苦笑。
尽管如此,崔玉眼中的三公主,周身却仿佛发着光,二十六岁的她,容貌比十年前更加明艳,与“老”字毫不沾边。
“这,这里应该安全了,我放郡主下来。”崔玉低声道。
再拆开信纸,上面只有四个字:我在门外。
周围桃树密集,魏楹趴在他并不是那么宽阔的背上,看看经过的一枝枝桃花,再看看崔玉俊美泛红的侧脸,恨不得时间就此停留,再也不想跟他分开。
这话魏楹听多了,不以为意:“吃饭都能噎死人,可我们总不能因噎废食,你文人一个,当年不也跟随父皇去过战场。”
以前阁老在书房招待客人,也都是如此。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
“没事,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见他忧心,魏楹神色轻松地道。
蛇……
漫长的对视后,崔玉垂眸,低声行礼道:“不知公主亲临寒舍,有何指教?”
他定在原地,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已经走到门前的魏楹回头瞧瞧,见他真就不准备送了,莫名恼火起来。
自从进京后他拒绝了永平帝的赐婚好意,她应该就猜到他的情意了,但两年多过去,他与三公主虽然都住在金陵,却少有见面,哪怕见了也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今日三公主怎么亲自登门了?万一被人发现,他不怕被人诟病,三公主金枝玉叶,却不该清誉受损。
崔玉思索片刻,道:“那我走远一些,陪郡主在这里等着,或许他们很快就会寻过来。”
崔玉又被她的称呼惊得心跳发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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