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可现实正让自己渐渐成为那样的人,平日表现出的,是那个自己,如今被杨长帆勾出来的,恰恰就是这个自己。
没人能看清这个自己,因为没人承受过这些,没人能如此聪明,如此努力,最终得到如此的结果。
“你不懂我。”徐文长有些愤恨地摇了摇头,“你生于举人之家,衣食无忧,左右逢源,岂能懂我”
“先生”
“纨绔公子莫再妄言”徐文长突然一跳,扔下鸡指着杨长帆骂道,“闭嘴你不配你给我闭嘴”
这一下着实惊到了后面共同送行的妻妾。
“你不懂你不懂你永远不懂”徐文长指着杨长帆骂道,“我写过的字比你说过的话要多我受过的苦比你吃的饭要多你不配评我不配”
杨长帆也没有想到,刚刚还是那样和善的人,会突然这样,徐文长吐沫横飞,气喘吁吁,再没有那般潇洒与淡然,剩下的只是脆弱与狼狈。
眼前这个人,正是一个负面的人,每个人都有的负面,自己也有的负面。
是怀才不遇,是烦透了这可憎的现实,是对每一个目光的恐惧与敏感,是为一个个目标拼命努力后的挫败,是对自己的恨,对别人的恨,对这个世界的恨,是必须永远藏着的那个自己。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这样的自己。
杨长帆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就不要说了。
杨长帆默然一叹,上前一步,做出了一个令人惊讶且恶心的举动。
他拥抱住了徐文长,双臂环抱,而且非常深情。
无论是徐文长还是妻妾,都目瞪口呆。
这是一个超越性别与伦理,人与人之间的拥抱。
徐文长被这厚实的胸膛拥在怀中,浑身发颤。
“好些了么。”杨长帆在他耳边轻声道。
徐文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应该是很不好的。
杨长帆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些了么。”
“公子,不要一言不和,就这样”
杨长帆这才松开了一些,扶着徐文长双肩诚恳道:“我不过是个举人家的孩子,先生岁数快赶上我父亲了,妄言先生的确是不该。”
“不我言辞也有些”对于杨长帆含情脉脉的双眼,徐文长实在不忍直视,避过头,“能不能先松开手”
杨长帆松手微笑道:“现在好些了吧。”
“好些了”徐文长好些不是因为杨长帆这该死的温柔,而是他终于松手了。
“先生眼前的难题,无非科举。”杨长帆坦然道,“这题,解不开,就不要解了。”
“杨公子,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要这般柔声”徐文长干呕一声,“公子说来轻巧,我身无功名,家有老小。”
“几天之前,我也是这样。”
“公子有气运。”
“哈哈哈”杨长帆大笑道,“气运太大,我用不完,借你一半就是了”
“”徐文长哑然,“气运这东西”
“咱们换个角度。”杨长帆转而问道,“科举为何”
“修身治国平天下。”
“说人话。”
“升官发财享富贵。”
“这就对了。这必须通过科举实现么”杨长帆闻言大笑,“升官发财是手段,享富贵是目的,眼下的情况,要达道这个目的,并非只有这个手段。”
徐文长啼笑皆非:“发财也好,享乐也好,平天下也好,没有第二条路的,千百年来,不外乎如此”
“那我呢”杨长帆指着自己。
“公子是有大气运的。”
“气运是什么”
“在对的时候,做对的事。”
“那就很简单了。”杨长帆双掌一拍,“我做什么你也做什么你不就也有气运了”
徐文长没那么容易被驳倒,当即反唇相讥:“道不同。”
“哪里不同”
“公子是富甲一方。”
“那你呢”
“不管你信不信,是胸怀天下。”
“富甲一方凭什么不能胸怀天下”
“这不一样”徐文长摇头道,“公子还太年轻了,没有读过,没有看过,没有体味过什么叫做天下。”
“你很确定我不知何为天下”
“十分确定,只因公子太年轻了,便是圣人在世,这个岁数也品不透何为天下。”
“哎”杨长帆长舒一口气,他是爱才,可才不爱他,“我也不逼你了,是一起享乐富贵做大事,或是你将剩下的人生赌在考场上,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徐文长叹了口气,终是俯身捡起了鸡:“你不懂,一个人必须做成一件事的执念。”
“先生在做这事的时候,倭人在海宁肆虐,红夷觊觎我国门,朝野尽是奸妄,四海皆是恶寇。转眼几十个年头,奸人层出,祸害无穷,然先生却还在为两只鸡折腰,因三分利摇头。”
“够了,这不是我关心的事,待我五月乡试中举,公子再说这话不迟”徐文长不愿再听,转身拂袖,“看样子,连个朋友都做不成了”
杨长帆微微皱眉,这位还相当的傲娇啊。
“我在沥海等先生再来”
徐文长远远摆手,再也不来。
他就如此走远,背影中毫无智慧与才气,唯有一个中年人的落寞。
“相公”翘儿奔上前来上下打量着杨长帆,“刚刚吓死我了”
“嗯”
“我以为你”翘儿尴尬道,“喜欢些不入流的东西那可就坏了。”
沈悯芮跟上前笑道:“长帆这是爱才,不是贪色,再者说,男风对色相的要求可比这高多了。”
翘儿望着沈悯芮不解道:“相公是沥海的祭酒,又不是国子监的祭酒,就算呆子有才,关他什么事”
沈悯芮掩面笑道:“他与戚将军自有事业,难不成让咱们俩出谋划策”
“我就不明白,这呆子能有用到哪里去”翘儿冲远处提着鸡的徐文长努了努嘴,“狡辩再多,也是个呆子,疯子今日也就是海大人讲理,碰到一个不讲理的官,早就被打的走不动路了”
杨长帆远远望去,呆不呆疯不疯不重要,这个人有智慧,有胆识,他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个世界,这才是最难得的。可惜的是,与时代相悖的思想总是没那么快被人接受,因为这些思想中既有精华也有糟粕,人们分辨不出谁是对的,只好统一定论为疯子。而徐文长最可惜的就是,他明明深藏自己的极端思想,却依然无法伪装得天衣无缝,连乡试的考官都能轻易看出他文风中的那种别扭,他选的软弱的改变自己,换来的却是遍体鳞伤。
与之相对应的,是另一个极端,心无杂念地去信奉这个时代,身体力行去实践自己的信仰,这个极端虽然同样不讨喜,但至少是统治者需要的典型。
要不了多久,海瑞也会被称为疯子了,
可历史已经证明,力挽狂澜的不是海瑞。
而扬长帆想要的,并不是仅仅是力挽狂澜,并不是每次危难之际都能有人能力挽狂澜,超级英雄只是偶尔出现,放眼于时代,只要有一次这样的英雄缺席,时代也就结束了。
杨长帆不想结束,想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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