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懂,可为什么这位将领
好像是个女人。
更近一些,戚继光更慌了。
这个人不仅是个女人,而且肤色黝黑。
再近一些,没法再近了,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个很黑很老的女人,身形魁梧,扛着钩镰枪腰板笔直,竟还有几分豪气非说的话,比军营中九成的将领都更有豪气这样的视觉冲击前所未有戚继光完全陷入了呆滞
一个老太太领兵狼兵
老女将见戚继光前来,也并没有什么惊讶,只操着非常蹩脚的官话道:“我族途经杭州,稍作补给便赴嘉兴。”
戚继光抱拳道:“这位大娘可是狼军统领”
“我是瓦氏。”老女将说着摸出了文书,“就停留半天,天黑前我们就走。”
戚继光没有接过文书,愣愣答道:“这个大娘给城门卫兵,我只是个路过的。”
“叼你个姐”老女将闻言大怒,“我族赶着杀倭莫挡路”
再看她身后几十个骑军,皆是怒视戚继光。
这什么军啊怎么管比山贼还狠呐
戚继光尴尬道:“在下是浙江都司佥事,若不嫌,在下帮忙传递文书。”
老女将直接摇头:“莫挡路,我族到哪里都直接进,倭贼插标卖首,我族没耐性等你们传书。”
戚继光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感觉自己再废话,就要面对两队骑兵冲锋了,他只好让开,与老女将并排骑行,找机会打听道:“不知大娘如何称呼”
老女将倒也是能聊天的人,随口道:“他们都叫我族花瓦家。”
“那我叫您瓦夫人吧。”戚继光回头一望,继而问道,“此番狼兵来了有六七千人吧”
“六千三百。”老女将回答干脆利索,然后问道,“可有倭贼多”
“倭贼多数屯于柘林,全算上要有万人。”
“那就不怕。”老女将闻言十分镇定地点了点头,“不过两万就好。”
“张总督连这个都没告诉您”
“张经这老鬼不老实,就告诉我有倭贼,有重赏,杀的越多赏的越多。”老女将拍了拍甲胄,“我横竖一把老骨头,活不了几天了,死之前拼一把,为我族留下些东西。”
“佩服,佩服。”
戚继光清楚广西有多穷,也知道这些土司有多混,只是没想到领军的是这样一位可怕的老太太。他一路继续打听战绩与战力,别的不说,虽然队伍没什么章法,但他从狼军的眼里确实读到了一种蛮人独有的东西。
也不是骁勇,也不是蛮横,大约是生死没那么重要,你瞪我一眼我杀你全家那种感觉,就是愣狠愣狠的。
倭人武士,大抵也有类似的感觉,外加刀剑实在锋利,这才凶狠。眼下狼兵虽然用的多是钩镰枪与刀盾,但这股不要命的气势,是戚继光见过的唯一能与倭人比肩的。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拥有这样一支军队。
“不要命”是一个太稀少也太有用的资质了。
浙兵最大的短板恰恰就是这一点,太要命了,虽然当兵的都不富裕,不过在浙江当兵总好过太多地方,偏偏就是越穷的地方,才越有这种不要命的兵,浙江还是太富了。
亲眼看到了狼兵,他愈发肯定了张经的判断,此番张经受命总督江南军事,绝不是驱逐或者防卫那么简单,朝廷下这番重力,调派如此老牌的军帅,目的只有一个正面交战,全面剿灭。
而如今的浙兵,完全没有正面交战的能力。
就算他们数量十倍于倭寇,在见到九州人凶神恶煞的表情和削铁如泥的钢刀后,也必会第一时间逃跑溃败,没有道理,没有逻辑,就是看到比自己更可怕,更强大敌人的本能。军人的训练就是为了克服这种本能,但浙兵,已经太久没练了,似乎见到倭人就逃命已经成为了光荣传统。
张经领兵一世,眼光自然精准,贸然率领这样的浙兵与倭寇交战,只会节节溃败,士气大损,要对付凶的,就要上更凶的。
戚继光开始理解为什么这些凶神叫狼兵,不是因为他们骑着狼,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狼。
戚继光跟着瓦夫人行至城门前不远处,只见瓦夫人冲着城头中气十足吼了一句:“狼兵补给”
随后就直接领兵进城。
门卫兵士想拦,却哪里敢,早就逃到了几十丈外,百姓也都躲得远远的,如果这些狼军真的是造反的悍匪,天下名城杭州,已经宣告沦陷。
至于狼兵的补给方式,戚继光也完全呆了。
沿街,见了店铺客栈便进,什么需要就拿什么,走的时候留下口号:狼兵补给。这也许是大多数狼兵唯一会说的汉语。
瓦夫人见戚继光呆滞,大方笑道:“你不拦着”
第106考试就是悲剧
戚继光看着像野狼一样四散“补给”的狼军,深知朝廷将领对于他们来说是没有威慑力的,只回话道:“拦不住的。”
“哈哈”瓦夫人大笑道,“我们也没有办法,路过哪里,都不让我们进城,就算进城,也要等十天半个月的狗屁文书,等到了文书,也拿些根本入不了口的东西打发我族。我族是去杀倭的,不是来打官腔的,晚赴一日,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戚继光本来想说这些沿街商户平民也没招谁啊。狼军进了城,恨不得连妇人篮子里的鸡蛋都给抢走了。
杭州城迎来了一次劫乱,戚继光本该藏起来不掺乎,但他还是怕事情闹大,虽然锅该正经背,自己既然路过了,至少还有些责任。
他不免警惕四望:“万不可伤人”
其实瓦夫人同样也很警惕:“这个自然,只是军务紧急,有麻烦找张经说去。”
戚继光捂着前额虚伪叹道:“不错,军情紧急,该是如此。有此等军士,倭乱必平。”
瓦夫人闻言振奋说道:“平什么杀够倭贼我族便走,与张经说得清楚,大老远从西南赶到东海十个人头一两,这可不许少。”
戚继光心中惊骇,这人头也太便宜了,杀光了也才一千两,一个卫所的军饷而已,太好骗了。怪不得怪不得张经总督在西南的时候那么骁勇原来是有这批廉价的穷鬼
戚继光心中的一个疑问也瞬间解开,一边是西南少数民族,一边是东瀛倭寇,本来一辈子也见不到面的,可这些狼兵竟然如此拼命赶来,一个个恨不得立刻手刃倭寇,原来是为了钱这就说得通了
戚继光心中一过,按人头发钱的确划算,比养兵划算太多,他不禁问道:“那今后,在下若有军务,可否劳烦瓦夫人”
“你”瓦夫人摇头大笑,“除了张经那老鬼,没人请得动我,除了我,没人带得了狼兵。”
“按人头论价,谁请不是请”
瓦夫人又摇了摇头,露出了苍老的微笑:“你以为,我还能活几年”
“”
“汉人的天下,汉人自己守。”瓦夫人话罢,忽然虎躯一震,反舞着铁钩镰策马冲锋,一气奔出半条街道,手起镰扬,以一种极其粗暴且没有章法的方式,一杆子掀翻了某位兽性大发的狼兵,旁边被剥了半件衣服妇女这才脱生,惊望瓦夫人一眼,起身扭头呼喊而逃。
戚继光呆滞坐在马上,与混乱的街道融为一体。
这就是最大的矛盾。
不要命的兵的确是好,但他们不仅面对敌人不要命,面对本军将领同样不领命。这种兵,可遇而不可求,求来也不可控,就像现在的街道一样,还没杀倭寇,杭州先被洗劫了。
强兵,究竟是天生的还是练出的
凶狠亡命的特质,与遵从指挥的军纪是否能够合二为一
只有实践才能证明了。
gu903();可惜,戚继光还没有真正实践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