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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避一避,末将留此死守。”

“这里是杭州啊。”胡宗宪瞪着眼睛道,“杭州若陷,你我还有活头”

“那”指挥使颤声道,“至少,先将总督家人送出城去。”

“这个可以,可以,立刻去办。”

杭州全城惶惶,有限的精锐马匹全部出动,按官职高卑,一一去各家府邸接来家眷,自北门而出。百姓眼见形势不对,亦开始卷铺盖逃亡,城内剩余守军,眼见城墙倒塌,瑟瑟发抖。

再派使者,依然有去无回,攻城的人看来没打算说哪怕一句话。

午时城破,万余孝服丧军压向城池,守军见势丢盔卸甲,夺路而逃,将领呼之不住,指挥使见事已至此,急请胡宗宪出城。

胡宗宪,早已没了苟活的心情。

“你走吧,刀留下,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总督”

“休要再说,我一世如此,至少要死得其所。”胡宗宪抓来指挥使的兵刃,默默坐在破墙之处,眼看着丧服大军压来。

指挥使无奈一叹:“末将必护总督家眷周全。”

话罢,他纵身上马,夺路而逃。

丧军之首,一光头身着孝服,头戴白巾,当先入城。

胡宗宪绝望四顾,然后持刀横在颈上,高呼一句:“吾与杭州共存亡”

话罢,奋力一抹,鲜血涌出。

赵光头快速奔来,一把夺过了胡宗宪手中的刀子,看看伤口,反是摘下白巾裹在胡宗宪脖颈之上:“天谴老贼你就这点能耐求死不得”

胡宗宪本想一死殉节,岂料力道不足,又从没耍过大刀,竟是被赵光头如此给救了回来,他只好死命扑腾,只求伤口裂开失血而死,却被赵光头死死按在地上,真个是求死不得。

丧军蜂拥入城,开始四散疯狂劫掠,便是赵光头也喝止不住,毕竟大仇在此,毕竟是杭州。

好在,杭州军民已尽皆散去,给足了他们时间。

赵光头与汪直手下诸位大首领,押着胡宗宪一路走向杭州北城门。

大将登城,将早已准备好的白布挂好。

胡宗宪此时说不出的悲愤。

想不到,堂堂总督,自己最终的归宿,竟是横尸杭州城头,他遂闭双目,只待一死。

忽闻一声呼喊自城外传来“刀下留人船主有话说”

胡宗宪惊讶睁眼,只见城北一路人马奔来,为首者高大异常,胡宗宪这辈子只见过一个这么高的人。

此人纵马奔驰,马后坐着一位妇人,定睛一看,正是被纳入官府为奴的汪直遗孀胡氏。

“船主”赵光头抓着胡宗宪老远喊道,“船主没死么”

杨长帆只一路奔来下马。

“义母请下马。”杨长帆扶下惊恐不定的胡氏,转而冲赵光头等人道,“此为船主夫人,船主走之前有话留下。”

赵光头打量了一圈这个毫无英气可言的普通老妇人,转望胡宗宪:“可是船主夫人”

胡宗宪木木点头。

赵光头立刻行礼,看着饱受摧残的老妇,一股热泪滑下:“属下不才来晚了啊”

老妇面色煞白。

杨长帆在旁安慰道:“义母,余下的事后面再说,先跟大家交待一下船主的遗训。”

老妇缓缓点头,沉了口气:“亡夫临刑,托业与汪东城。哪位是汪东城”

赵光头不及多想,转身冲杨长帆便是一跪:“今后二公子就是新船主”

众首领惊骇,心中本是有不服的,一来汪东城来的日子短,二来年纪轻,怎么都轮不到他。可汪东城一心护主深谋远虑却是真真切切,早在汪直出行之前就死命劝说不要上岸,此后又安排一应事宜极其妥当,妙计连连。若是没有汪东城,怎能取杭州擒总督

眼见赵光头俯首听命,众首领也唯有称服。

老妇惊讶望向杨长帆:“不愧亡夫托业之人”

杨长帆表情却惊讶万分:“长兄汪滶还在九州,当扶长兄为船主”

老妇摇头道:“汪滶平庸,亡夫只求其一生平安。”

“”

第183八十年

“你你你”胡宗宪喉咙受伤,指着杨长帆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

等等,也只有这样才能说通了。

如果他还活着,那

后方,另一马这才赶上,徐文长依旧是狼狈下马,看着苟延残喘的胡宗宪,终是一叹。

杨长帆无奈一叹:“余下的后面再说,船主可还有遗训”

“有。”胡氏继而望向胡宗宪,“亡夫有云,害亡夫者,非宗宪也。”

“什么”一首领当即喊道,“还能有谁”

“不管这些诱船主上岸的正是此老贼”

“先杀了再说”

赵光头回身大骂:“都闭嘴,听老夫人说完”

胡氏这才说道:“杀不杀他,诸位来定。亡夫只是说,真正害死他的并非胡宗宪。”

“谁”赵光头当即道,“如今杭州已取便是天王老子,咱们也要杀过去为船主报仇”

众人屏息静听。

只闻老妇道:“朱厚熜。”

众人面面相觑。

“朱厚什么”

“这人谁啊”

一首领当即骂道:“狗皇帝”

又是一阵沉默,赵光头刚刚说出了一番豪言壮志,这会儿也不得不哑了。

这仇,有点难报啊。

“首领这话说的妙。”杨长帆望向刚刚开骂的那位首领,“狗皇帝这三个字,老船主在的时候,是不敢说的吧”

首领哑然,只等着杨长帆说后面的话。

杨长帆扶着胡氏继而说道:“老船主虽身在九州,却始终心系大明,视己为臣子,想封王,从未对大明皇帝有所不敬,可现在结果已经摆在眼前,老船主一心报国,怎奈君昏臣奸,终致老船主于死地,我等救之不及。”

众人难免唏嘘,破了杭州又如何

老船主再也回不来了。

纵观汪直一生,虽名为海寇,实际上根本没什么敌人,放眼四海皆是朋友,为人重义,处事讲信,得知属下徐海等人私自劫掠后第一时间逐出门户,虽与倭人勾结是真,但从未行卖国扰民之事。

相比于太多“瑕不掩瑜”“功大于过”的人物,他反而更加光明正大一些。

杨长帆看到的更多,汪直生对了时代,也生错了时代。这个时代好,好在大海给了人们太多的机会,这个时代烂,烂在皇室对于一切的蔑视。

五十年后,一个叫作郑芝龙的男人将会出生,他将同样在九州,在平户建立一个海上王国,走过与汪直同样的道路,只是最重要的一步他成功了,招安归明封王,荡平东海,其子郑成功更是虎据苔湾,攘夷辅国,终是在明末昏暗历史上书下惊鸿一瞥。

而汪直起家,足足比郑芝龙早了80年。

大航海时代,80年预示着太多太多。

杨长帆收起了自己最先的态度。

科举并非无用。

他可以让歪曲过的孔孟之道,君臣之礼,死死地烙印在每个人脑袋里,即便强如汪直,依然无法跳脱,人生的终极归宿再非是真理,而是实际,而是封王封侯,以正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