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奄奄一息之时,徐文长终于端着一碗粥进来了。
见了徐文长,胡宗宪五味杂陈,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文长何苦如此待我”
“喝粥。”徐文长只端着粥到胡宗宪面前,“渭一生,辅一人。汝贞此难,实为天道定数。”
“那杨长帆便是天道”
徐文长摇头道:“不然。今日的汝贞,是自己一步步走来的,君不见张经之死,文华之猖么朝野四方劾书,绝非空来风。”
“错皆在我么”胡宗宪惨笑道,“既如此,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文长若还记得两年的情谊,给我跟绳子便是了。”
徐文长放下粥叹道:“坦荡而言,我也以为汝贞会死在杭州,未曾想到,杨长帆能将你拉回来。”
“杨长帆之心,着实毒辣”胡宗宪恨道,“他不让我为国牺牲以正名节,偏偏将我绑来这里,将一切的罪过,一切的耻辱绑在我的身上着实可恶”
“汝贞想知道杨长帆怎么想的么”
“还能怎样”
徐文长回身说道:“进吧。”
大门拉开,杨长帆低头进房。
“这倭国的房门总是这般矮,不痛快啊。”杨长帆三两步走到胡宗宪面前笑道,“怎么,不想活了”
胡宗宪默然不语。
“先喝口粥吧。”杨长帆亲手端起粥送到胡宗宪面前,“丧子之痛,名节尽失,固然悲痛,可还有生者还在,你一妻三妾两子一女还在这里,你抛得下么”
胡宗宪闭目不言。
杨长帆依然端着粥:“烧上一个杭州,让我沦为,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胡宗宪微微侧目。
徐文长叹道:“汝贞,本来杀你平众愤祭汪直足矣。长帆为了保你,可是烧了一个杭州的。”
胡宗宪终于睁眼。
“一个杭州,只为我”
“也不仔细想想,火烧杭州有半点好处么不杀你,又不做点什么,他们肯离去么他们服我么”
“”
“能喝粥了么”
胡宗宪再次避过头去。
“那退一步说,张经平倭是真,作乱是假,待严党破灭,嘉靖归西,终有平反一日。”杨长帆转问道,“那你呢你通倭卖国赔杭州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以为谁会为你平反杭州被我等劫烧,此为大耻,谁会将一万倭寇智取杭州写入史书唯有用里应外合,用你这个卖国贼来解释才说得通。外加你为官名声如此,严党不收,非严党不屑,你可有平反之日”
胡宗宪听得不住颤抖。
不错,今后再没人会挖出真正的自己。
杨长帆仍觉力度不够,终于抛出了大杀器
“此等卖国,比之秦桧又如何”
这下终于炸锅了。
“休将我与此人相提并论”胡宗宪怒目而视。
“可事实就是如此。”杨长帆笑着指向自己,“我是个通倭大盗,千古第一汉奸,率倭人烧杭州
第190聪明人
“倭人可比金人、鞑子更招人恨。而你,就是卖国的那位重臣,遗臭万年,今后人们会在徽州筑起一座丑陋不堪的石像,那就是你,这石像也不是为了祭奠你的,而是为了侮辱你的,无论老叟小儿,游人骚客,谁过来都要吐一口口水,撒一泡尿,骂你个祖坟冒烟。你子子孙孙再无抬头之日,你家乡父老以你为耻”
“够了”胡宗宪拍案怒道,“我清楚你要说什么成王败寇而已”
“是了皇帝众臣如此对你你的努力除了我一个大汉奸外没人知道你被冠以第一卖国贼之名,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子孙后代乡亲父老考虑考虑吧”
胡宗宪喘着粗气望向杨长帆与徐文长。
“我若助你,便是真的通倭卖国了。”
“那又何妨”杨长帆大笑道,“通倭卖国一天,与通倭卖国十年,有什么差别么”
“”胡宗宪终是心有所动,“约法三章。”
“请说。”
“其一,我不与大明朝廷交锋,无论文书海战,我不直接与大明为敌。”
“可以。”
“其二,保我家人子孙自由之身,不可软禁”
“可以。”
“其三,若有称王之日,无论你我是否还在人世,为我平反。”
“这是一定的,即便我死了,我的儿子,我的孙子,我的子子孙孙都会记得这个约定。”
胡宗宪终是一叹:“此路甚艰啊”
“可以喝粥了吧”
胡宗宪看了看杨长帆,终是拿起大碗,咕咚咕咚两三口喝完,很快擦嘴问道:“九州大小,比浙江如何”
北京,俞大猷再次背重锅,他早已习惯于此。胡宗宪通倭卖国自然是宗族完蛋,但他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必须要有指挥不当、消极怠战甚至同谋的下属,而纵观全浙最大的武官,都督佥事俞大猷一生的履历,指挥不当消极怠战一类的罪名着实不少,无论是刚出道的时候,还是跟着张经,跟着曹邦辅,跟着周琉,在他人生的每个时期都有着负能量的记录。
外加岑港几个月没拿下来也是事实,他为人又只知傻打仗比较愣,朋友也都是当兵的愣人,别说朝中大吏,即便在浙江,他也没几个文官朋友。
浙江被烧太过严重,俞大猷就此背上了第二口大锅,这已经不是革职那么简单了,而是直接下狱剥去世袭军户爵位。
戚继光则由于官职小一些,与胡宗宪远一些,外加朋友多一些,应酬广一些,岳父吊一些,终是没到下狱的程度,仅仅是革职查办。这当口,革职查办是难免的,只要没定大罪,过了风头后面努努力官复原职绝非难题。
当然,戚继光也不是朋友的人,就像他最初对杨长帆的冷淡一样,朋友贵精不贵多,看准了往死里交。
酒楼餐桌前,戚继光向一位年龄与他相仿的青年频频敬酒。
这位青年,仅仅是国子监的一介闲职而已,可在戚继光眼中,确实未来大明的脊梁,他不愿与严党为伍,举朝上下,他唯独看得起此人,也正是此人,虽是一介闲职,却得以轻松周旋,解戚继光之困。
二人相识于庚戌之变。
那一年,戚继光进京武举会试,此人拜学翰林院,恰逢此时,俺答率兵犯京师,两位本是学生身份,一文一武尚且年少的青年于危难之中,莫名其妙走到了一起,临危受命共同督防北京九门。
短暂的合作中,戚继光撞到了这位奇才,就像严嵩发现儿子不傻,杨长帆发现徐文长不疯的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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