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叮当,叮铃铛。”
清脆的马铃声由远而近,在这片雪地里分外的悠远醒耳。
蜿蜒而来的一条驿道,在无边的雪原中无比的醒目,显示着这条路并没有因为接连几天的大雪而就此封堵。
赵大小心的打了个弯,便进入了茂密的树林子里,接下来一连几里,都得在这茂密的林中穿行。
好在北边的大江封冻之后,金矿进出人货便都走这条驿道,俄国人为了从南边的墨尔根贸易,特意派出军队整修了一下道路,清扫了一下积雪,虽说平时遭了老毛子不少罪,可这会子,倒是要承他们的情呢。
想到至今还霸着胭脂沟金矿的俄国老毛子,赵大就一阵的胸闷,要不是为了照顾无儿无女视同己出的春桃跟小雀儿,他早就跟着小老弟林虎到北边去打老毛子,虽说是当土匪,也总好过受老毛子的折辱,说出去还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想到春桃跟小雀儿姐妹俩,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毛子军队一天不走,就总是个祸害,要是她们有什么闪失,自己可就没啥奔头了。
想到俄国人自打庚子年如狼似虎般的闯进胭脂沟金矿,一直到现在还霸着不肯交还,矿上的老兄弟们就死的死散的散,好好的光景被毛子们整得愁云惨淡,一日凄惨一日。
“姐,我听说朝廷跟毛子大官已经谈好了,胭脂沟总算是要还给咱们,南边已经有姓袁的大官派了人来接收呢到时候,咱们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啦。”
一声清脆的女童说话声在茂密的林海中回荡着,瞬时击破了这沉重的静谧,让白雪皑皑之下的林海雪原多了些生气,并且因为惊起了三两只勤快的在雪地中捕食的鸟儿,而更加的让这死寂消退,生气勃发。
的确,已经是2月了,再不用多久,这雪就会化,这条路所连接的地方,就将是另一番光景。
“小雀儿,可别偏听偏信的,这收回金矿都谈了好几年了,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哪次俄国人肯松开胭脂沟金矿这块肥肉”
相比这小雀儿,刚回话的这女子,声音低沉而温柔,显然是个成年女子,说话轻柔但干净利落。
是啊,提起胭脂沟,这关外谁人不知,京城太后老佛爷御口亲封的“天下第一金矿”,太后用这儿的黄金做皇宫胭脂粉费用开支,胭脂沟因此得名。
这里最鼎盛时,可是有数万人在这里劳作生息,往来商旅络绎不绝,春桃几年前初到此次时,老金沟一带还算是繁华,有别于关外其它地方,150余家店铺,除了面包店、酒店、百货店外,还有旅店、浴池、娱乐场、赌场、音乐厅等,一应俱全,在关外苦寒之地,能有这等兴盛,实属少见。
当然,春桃印象最深的还是那80多家妓院,一千多名妓女,这是胭脂沟的一个特有景象。
只是现在呢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都只是残红,零落成泥罢了。
春桃怔怔的想着心事,想到自己经营的胭脂水粉店已经是入不敷出,再这么下去,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当初两个兄长被抓壮丁死在了倭寇手中,四个弟弟妹妹病死两个,为了让家里人活命,她跟着家乡人一道进了胭脂沟,操起了皮肉生涯,因她生得好,好不容易有了点积蓄,从良开了家胭脂水粉店,总算是脱离了苦海,可如今,总不见得再操旧业,那是打死她都不愿的。
那会是没法子,家人没了活路,她是咬牙挺了过来,她是个有骨气的姑娘,如今弟弟妹妹都已长成,自己再不愿去想那过去了无生趣的日子。
要不是自己当初答应故去的几位无亲无故的老姐妹,替她们的坟头逢年过节上柱香,替她们照料死后的栖身之处,自己只怕早就离开了这里。
愣愣的出神,连小雀儿都不敢打断她的沉思,就这么的恢复了宁静。
“呀,大姐,前面的路上躺着个人呢,怕是给冻死了吧”
一声脆生生的惊呼再次的打破了雪地里的死寂,将春桃的思绪瞬时拉回。
晃晃悠悠大青布幔遮得严严实实的半旧马车停了下来,略略拉开的布幔子后头,露出了那位叫做春桃的成年女子的脸来。
紧接着,跳下了一个梳着麻花辫子身形带着稚气的小姑娘,许是那位叫小雀儿的,乖巧的扶着那位梳着高髻的成年女子下了马车。
“赵大叔,你先去瞅瞅,那人怎么了,能救不能救。若是没了气,少不得今日又劳累些。”
春桃站在马车旁,示意赶车的赵大,说话有条有理,声音柔和,极是悦耳。
她紧了紧斗篷,却因为关切,而露出了本来遮得严严实实的脸庞,瓜子脸,肤色白皙,细细的眉毛勾勒出婉约的线条,加上不大不小的嘴唇,挺括的鼻子,让整张脸看起来极为温柔可亲。
赵大应了声,紧紧了腰带,迈开了麻利的步子,过去三人出行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他亲手就埋过三个人,要说心善,老金沟只怕没人比得上这姑娘。
这么难出行,她还照样坚持去给最要好的一位姐妹上坟飘纸,只因为今日是这位苦命的姐妹的忌日。
小雀儿也在一旁叽叽喳喳起来,眼前的一幕并没有吓到她,显然也已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小雀儿,还是你机灵,要是那人还活着,那可真是造化了,你我又是功德一场。”
春桃嘴角微微上翘,说话中正平和,在这清冷的雪地里,竟是那么的带着暖意。
不过,赵大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欣喜地嚷也没有低着头过来,让急于知道“那人”是死是活的两位姑娘一阵纳闷。
赵大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积雪,神色有些慌张。
“大姐儿,可了不得,人是还有气,可,可竟是个革命党”赵大说这话的时候,像是遭了惊吓,遇到了洪水猛兽一般。
看着赵大比划着“那人”没有辫子的脑袋上竟像是刻着革命党三个字一般,两位女子却没有心思感到好笑,而是一阵的心慌。
“呀,春桃姐,那可怎么办虽说这是活人,可万万进不得我们胭脂沟的呀朝廷不是派了大官来跟老毛子交接金矿,即便救活了,不也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嘛。”
那个叫做小雀儿的小姑娘脸都吓白了,这年头,留着发又不穿僧袍的,十有就是革命党,而革命党还三个字就像有魔力一样,让人心生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