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微微点头,左手捋着颔下的长须,“怎么,老夫不像吗”
萧弈天有点尴尬地回答:“晚生原本想交完差后到蓟镇拜会老将军,却不想”
“拜会”戚继光摇摇头,“没机会了,前几天圣上的御旨到了蓟州,调我前往广东任总兵职。我现在就正是在奉旨南下的路上。”说到后面,他郁郁地叹了一声。
萧弈天心中立时生出一阵酸楚,帝国第一名将戚继光的英名举世皆知,在崇尚战功的新大陆更是有着非比寻常的威望,所著纪效新书更成为西洋军队练兵的标准操典。如今亲眼相见,却让人生出廉颇老矣之叹。他看着老将军须发皆显花白的刚毅面孔,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他支吾着说:“不知戚老将军能否在天津多盘桓几日,晚生办完公事后还望登门与老将军促膝一谈。”
戚继光笑道:“老夫失意之时能得遇公子如此知己,此生无憾矣。”
萧弈天大喜:“蹇尚,你去为老将军安排好食宿事宜。戚老将军,请容晚生为您介绍这几位朋友。”
西元1584年5月12日,北京,紫禁城内。
“万岁,西洋总兵官暨押税使萧弈天已经到了通州码头。户部官员正在查点税银准备运往太仓。”司礼太监张鲸尖着嗓子说道:“礼部官员询问明天的朝会是否要宣他见驾”
“准。”万历皇帝头也不抬地说,继续把玩着手里的玉如意。
“万岁,”张鲸贴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朝中大臣们知道了西洋押税使来京的消息,纷纷呈上谏书参本,要万岁下旨撤销西洋行省。”
万历帝无趣地把玉如意丢在一边。“朕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西洋之事只能徐徐图之。朕已经下旨让西洋禁海停商,撤销建制之事就先搁下来吧。对了,首辅对此有什么看法”
“王首辅力排众议,主张维持西洋现状,再逐渐削去申时行的兵权。可是下面的官员群情激愤,首辅一时也难以说服他们。”
“朕知道了,明日就召他朝会觐见吧。”
“万岁圣明。”
萧弈天轻松地漫步在北京街头,押运的税银已经交接给了户部官员,准备明天早朝的觐见也不忙于现在,能够偷闲出来走走随便收罗一些情报也不失是件乐事。
在任何初到此地的外乡人眼中,北京总是有种令人敬畏的气质。会产生这种想法并不奇怪:自大明皇帝以下,四千名文武官员整日处理着来自全国各处地方的文件,这些文件的及时传递依赖于无数条快速驿道,它们如同千万条敏感的神经一样时刻感受着遥远边陲上的一举一动。随这种想法而来则是一个有趣的错觉,好像这座城市本身就是维持帝国庞大身躯正常活动的一台精密机器,高大的城墙内有帝国的思维在运行,宽阔的街道下有帝国的血管在搏动。京城里人们的举手投足甚至一颦一笑也能在远方的世界掀起波澜与风暴。
这种错觉固然可笑,却也反映出了一定的现实情况。京城里街头巷尾的谈话也许在某种意义上就代表了朝廷的态度,各地官员可绝不会放过这个跟风的机会。因此,当萧弈天在茶楼酒肆之中一再听到文士们对西洋行省尖酸刻薄的批评时,心头也不由一阵悚然。
再听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多的收获了,萧弈天叹息一声准备离开。就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跃入耳中。“你们说了这么多还不够吗,跟着那些老夫子人云亦云有什么意思”
“若秋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中有谁去过新大陆”那个声音的主人继续说道。萧弈天定睛看去,只见那人约莫二十四五岁上下,头戴淡蓝方巾,身着素色长袍,肤色白净相貌清秀,说不出的书生意气。“那些老夫子们又有谁真正去过新大陆捕风捉影地听到什么便大做文章,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王道吗”
“吴若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这句话显然说得有些过火,同桌几人都急得跳起身来。“古人云: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西洋行省不行耕织而习商贾之术,这就是对先贤之道的践踏与亵du”
“史记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又曰工而成之,商而通之。难道这些也是对先贤的亵du”吴若秋轻蔑地哼了一声。“如果不是西洋每年上缴国库的两千万两纹银,国家的财政如何运行就说万历十年的黄河水患,治理河道赈济灾民一共花了多少银子你们知道吗难道这些银子都是你们读圣贤书读出来的不成”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谋其功。西洋行省那些奸商们哪个不是趋利忘义的市井之徒哼,依我看本朝应该效仿古人,禁止商人穿戴丝绸长衫,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会试。”
吴若秋反驳道:“圣人亦人耳,既不能高飞远举,弃人间世,则自不能不衣不食,绝粒衣草而自逃荒野也。故虽圣人不能无势利之心。从此观之,财之与势,固英雄之所必资,而大圣人之所必用也,何可言无也故曰,虽大圣人不能无势利之心。则知势利之心,亦吾人秉赋之自然矣。”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怒。“吴若秋你拜李贽那惑众妖人为师,已是有辱斯文。现在竟公然谤言先贤实在是为人所不齿”
争论到这样的地步自然不可能再进行下去了。无论吴若秋如何涨红着脸为恩师辩护,文士们对他的话都嗤之以鼻,全数拂袖而去。
等那帮年轻的卫道士们骂骂咧咧地走出茶楼店门之后,萧弈天立即起身向满脸失落的吴若秋走去。“适才听得兄台所论,雅量高致见识深远,令人钦佩不已,不知肯否与在下一叙”
“哪里哪里。”吴若秋淡淡地说:“都是转述家师的话罢了,还谈不上什么见识。”
萧弈天拱手道:“尊师一定是位不世高人,若是有幸,望兄台代为引见如何”
吴若秋奇怪地看了萧弈天一眼,略微提高声音道:“家师李贽,现居于湖广麻城。”
萧弈天的反应却完全处于吴若秋意料之外。“真是可惜,在下事务繁忙,恐怕无暇南行与尊师相见了。有劳代为转告,改日若有闲暇萧弈天定当登门拜访。”
吴若秋一愣,怔怔地看着萧弈天道:“你当真愿意去拜访家师”
萧弈天犹豫了一下,决定对他和盘托出自己的身分:“在下萧弈天,西洋行省总兵官兼本年度税银押运使。”
第七节庙堂之上
西元1584年5月13日寅时,北京,宣治门。
萧弈天匆匆赶到时,参加早朝的官员们已经排成行列准备入宫觐见了。过不多久,随着一阵钟鼓齐鸣,厚重的朱色宫门徐徐开启。上千名官员依职位高低文左武右排成的巨大方阵开始缓慢地向金銮大殿进发,无数顶黑纱朝冠在这红蓝两色海洋上不断涌动,显得蔚为壮观。一名纠察御史开始清点人数,奉特诏觐见的萧弈天自然被排在了前列。一切就绪以后,赞礼官挥舞起响鞭,宣告大明皇帝的御驾亲临。
万历陛下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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