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侯赛因沙展帕夏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嘴角斜向上拉起,低声说道:“说起来倒是容易,可是皇宫里六代人积存的奇珍异宝、国库中三百万弗罗林的现金、帝国征服的荣耀,难道这些都可以轻易丢在身后,两手空空逃离这座浸透先祖鲜血的城市”
“不撤退又能怎么样,你还不知道海上有多少明军么超过两百五十艘战舰,陆战兵力不会少于两万我们又有什么三千对两万,没有任何胜算。”
“阁下,您尽可以下令撤退,带着其他人离开伊斯坦布尔,但我自愿留下。这是一百四十六年前拜占庭皇帝殉国之地,死在这里,不丢脸。”
易卡拉辛沉默了片刻,眼角流露出目睹死亡的悲哀。“那么,拜托你了,侯赛因。为我们的逃亡挽回些许尊严吧。”
“总共是白银一千一百五十余两、牲畜一百三十头、干鲜肉食九百二十余斤、小麦面粉八百五十五石、杂粮草秣共约千余石。很好,让后勤部队前来接收吧。w-r-s-h-u”朴树懒洋洋地把夹在杉木板上的报告丢给副官,支起眼皮瞥了一眼跪在脚边的维捷布斯克伯爵。“那么,就这些了”
俄语通译大声重复了一遍旅长的问话,俄国人忙不堪地点起脑袋。“求求您,大人,我已经献出了所有财产,您答应过的,答应过不会伤害我们。”
朴树点点头,漫不经心地一挥手,“滚吧。”
维捷布斯克伯爵立刻连滚带爬地窜出人群,敏捷的动作和肥胖的身躯毫不相称。两名随从侍候着他翻上马背,好似躲瘟神一样落荒而去。
朴树瞟一眼俄国人远去的背影,从腰间解下鹿皮水袋,慢慢抿一口高丽黄酒,这才故作愕然地冷笑一声:“哟,是我失计较了,怎么能忘了把马匹也算入财产价值来着”他不慌不忙随手抽出一支令箭向副官掷去,道:“派两名斥侯跟上去,出两里地动手,把马牵回来。”
“朴旅长。”一个清甜如泉的女声突然响起,朴树脸色一肃,立刻弹簧似的绷直身子,规规矩矩行了个帝国军礼。“飒玥郡主殿下,我代表朝鲜兵团第三旅欢迎您”
士兵组成的人墙向两边分开,飒玥郡主李华梅标志性的猩猩红织锦斗篷如一团燃烧的火焰照亮了人们的双眼。漂亮的麂子皮勾边长靴一夹马腹,纯白的骒马小步向前,几乎凑到朴树的面前才停了下来。“那么,你在这里干什么,朴旅长”
“帝国朝鲜兵团第三旅旅长朴树,奉命率所部向斯摩棱斯克方向进军”
“我是说现在。”李华梅纤细漂亮的柳眉突然一皱,话音中也带上了北地的寒气。“对于第三旅,我似乎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一些关乎军纪的传闻。”
“以蓟州训练营的名义,第三旅的军纪无可挑剔,郡主殿下”
“那么,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李华梅一字一顿地重复说道,“维捷布斯克伯爵恐怕不是第一个被你纵容士兵抢劫的领主吧。”她刻意地在“抢劫”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两眼中闪过一轮锐利的寒光。
“郡主殿下,下官是在完成统帅部下达的作战指令。”
“统帅部什么时候下达过这样的命令让你公然率军抢劫地方贵族”
“着朝鲜第三旅向斯摩棱斯克方向移动,搜索并歼灭一切怀敌意之军民,亟需钱粮物资于沿途自行补给。此命令即刻生效。”朴树从袖铠里摸出一张整齐叠好的文件,从容展开大声地念了出来。及到末尾,他略微提了提声音,“帝国首相萧弈天。”
飒玥郡主不由轻咬起嘴唇,有些恼火地回答道:“即便如此,我看不到任何理由,可以允许你杀死这些没有任何武装的平民。”
“战争中没有平民,殿下。我原以为,您还记得发生在日本岛原的那些事。”
“现在不一样了”李华梅大声说道,暗暗攥紧了手心。“这里不是日本,我们也不再为了仇恨而战。”
“是的,不一样了”朴树沉默了片刻,低沉着声音说道:“我们曾经背负着同样的仇恨,倭人杀死了我们的亲人和朋友,我们正是为了复仇而选择战斗。”他突然自嘲似地轻笑了两声,“当仇恨成为过去,我尊贵的郡主殿下,现在的您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李华梅一时语塞,踯躅无言。朴树却又继续道:“殿下,现在的您,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中华人。可我们不是。复仇已经结束,我们的战争却不能结束。”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疲惫,“斩首十级,能够让一名外籍兵获得帝国公民的身份。为了更好的未来,我们必须顶盔贯甲,踏着刀锋步步前行。这,是高高在上的您,所能明白的吗”
“就为了成为一个明人真有那么重要吗”
“这场远征路上,我也曾走过一些国家,目睹那些黑暗而野蛮的世界。而大明,是照亮夜空的灯塔。”朴树有些出神地遥望天际,喃喃地说道,“这是一个给你公正的国度,以才学而非出身衡量人们价值;这是一个给你自由的国度,允许人们为自己的命运作出选择;这是一个给你尊重的国度,看不到酷吏的暴虐和苛法的禁锢;这是一个给你安全的国度,有着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誓言对我我们,成千上万的朝鲜外籍兵来说,这就是梦中国梦。”
李华梅轻轻地苦笑一声,“你不明白,朴树。事情并不总像你想象的那样以你的档案,要成为一名帝国公民并不算难;但我怀疑,就算终此一生,你也未必能得到接纳,成为一名真正的中华人。”
“这些真的重要吗殿下,我只是一个普通武人,不在乎到底是谁统治着这个帝国,也不在乎他们有什么样的野心。我的梦想也很简单,能让我们的子孙远离贫贱与迫害,堂堂正正活个人样,那就够了。这不是一个完美国度,但至少它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国度。”朴树坚定地一点头,大声回答道:“第三旅共有官兵九千九百四十四名,目前尚差首级六万五千八百八十二颗。我希望罗刹国能让我们凑满这个数字。”
西元1589年4月20日,斯摩棱斯克,克里姆林城堡地下密室。
壁炉里松木炭懒懒地燃着赤色的火焰,两张铺满蓬松毛皮的座椅相对摆放在名贵的土库曼地毯中央,杉木圆桌上泡着一壶滚烫的俄式红茶,一旁的纯银茶盘中放着蜂蜜蛋糕和果酱。
尤里苏伊斯基大公倾着身子,亲自斟满一大碗茶,恭敬地双手端上前去。“到今天为止,军粮已经完全告罄了。射击军我还能勉强约束,那帮哥萨克可就很难说了。”
“三天前,我刚给你调了两千俄担小麦和五千俄担黑麦。怎么,又不够了”巴图兀良哈啖一口热茶,不慌不忙地反问道。“再说,库可夫大尉不是已经率领特辖军征粮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