腮胡都止不住打颤。现今黑市上的兑换价不断攀高,这六枚佛罗伦萨金币至少相当于三百阿克切,而普通市民一天的食物花销才不过一个阿克切而已。他扶了扶头顶的土耳其圆帽,紧张地抓了好几下脸,这才醒过神似的招呼跑堂把酸奶、面包和蔬菜冷盘端上桌。
“你可真够奢侈的,殿下。”李华梅已经在一张临窗的藤桌前坐下。拉下兜帽理了理柔顺如缎的黑发,笑吟吟地朝走过来的萧弈天说道:“别说我们俩,就算再叫十个人来,也吃不了这许多菜。”
“几两银子而已,我的俸禄总还付得起吧。”首相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笑着回答道:“都尝尝,看喜欢什么,回去让厨子们照着做。”
李华梅挑起一片浇了酸奶的炸茄子,凑到嘴边轻咬了一小口,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又把牛骨柄的古银餐叉伸向一盘刚上桌的洋葱烤肉。“嗯。味道不错不过,和舰队厨子用的佐菜不大一样呢。”她含混地比划了一下,“那种和羊排一起烤的红柿子,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那种番柿啊,那是阿兹特克特产的贡物。虽说在新幽州值不了几个钱,运到雅典就得四十文一斤,普通欧罗巴人哪里吃得起。”萧弈天边说着边从盘子里拿起一个烤肉卷饼。“墨麒麟号厨房里用的都是最好的食材和调料,和这种小餐馆可不一样。”
“知道啦,明天就让他们再做一回吧。”李华梅左肘撑在桌上,晃晃手中的玻璃高脚杯,轻抿一口本地土产的泰基尔达葡萄酒。“不过,殿下,到时候你可得拿些珍藏的好酒出来哦。”
“没问题,”萧弈天笑着答道:“我那正好有一桶纳瓦尔的亨利国王送的头等波亚克红酒,据说有六十多年的历史,就让我们尝尝看有没有法国人吹的那么神。”
“好啊”李华梅在已经摆满藤桌却仍在不断端上来的瓷盘中随意挑选着,突然秀眉一蹙,朝着搭满翠绿色藤蔓的窗框外飞快地瞥了一眼。大巴扎的喧嚷一如既往,却不是商人们谄媚的吆喝,而是惊恐的尖叫和粗野的大笑。
“同盟占领军。”萧弈天头也没转一下,只是镇定地说道:“别管他们,华梅。我们无权过问这些友军的军纪,然而会有人去和天主教同盟交涉治安问题的。”
仿佛是对他的话作出回答,挂着鲜艳饰物的店门被猛地推开,三名醉醺醺的骑士裹着一身酒气踉踉跄跄走了进来。他们的锁链甲外罩着白底黑十字战袍,提着酒壶的手臂里各自挟着一个衣衫散乱的土耳其女人。
“酒肉都给老爷端上来你们这些肮脏的异教徒蛮子”为首的骑士大声吼着,往柜台上重重拍了一掌,嘴里兀自咕咕哝哝骂个不停。他一转头,目光在藤桌上堆成小山般的食盘上停留了片刻,又在李华梅清美如玉的脸上贪婪地转了几转,便粗声粗气地笑着走了过来。“哈,想不到这还有个东方美人儿。”
李华梅脸色一寒,放下银叉双手按住桌面,但是萧弈天已先一步站起身来,抬手轻轻拉开斗篷的领口,亮出绣着金线徽章的黑缎团领长袍。他的拉丁语带着明显的口音,以及东方人特有的高傲:“帝国高级军官。”
“中国人你们这群胆小的海盗。阴险的异教徒”一名骑士立刻瞪着通红的醉眼喝骂起来:“这是我们流血换来的城市你们在这里毫无权势”
然而他的同伴显然还没醉到那么厉害。那个头领模样的骑士一把将莽撞的下属拉到身后,接着斜起眼睛瞪住萧弈天生硬地说道:“你,是明国的军官。这里,是条顿骑士团的占领区。我们互不相犯,也不惹麻烦。”
“你已经冒犯到我了,骑士。”萧弈天以近乎命令的语气答道:“向我的女伴道歉,否则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条顿武士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恼怒的隆隆声,拳头攥了又攥,终于还是屈从地低下头咕哝了几声,没好气地把怀里的女人推到一边,怒冲冲地摔门而去。“我们走”
萧弈天目送着他们愤懑地走出店门,一直隐在斗篷下的右手方才松开刀柄。李华梅也起身走了过来,双手轻挽住他的手臂,有些忧虑地低声说:“他们并不甘心,殿下。”
“嗯”
“他们,欧罗巴人。”飒玥郡主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不甘心、也不满足。”
“是啊”首相长吸了一口气,接着慢慢吁出。“奥斯曼帝国的阴影已经远去,天主教同盟开始想要得到更多。他们需要一个教训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就暂且由他们去吧。华梅,该是回家的时候了,我已经给舰队提督下达命令,这个下弦日就起航。”
“听从你的安排,殿下。”李华梅朝他身边轻靠一步,温顺地回答道:“至于现在,我们还是尽快回到舰队吧。”
十天后,夏至日,阿力山达郡海滨劳工营。
帝国提督刘铤披甲佩剑,背着手以钢雕铁铸一般的武将雄姿挺立在瞭望台中央的茶褐色伞盖下,骄傲地俯视着眼前绵延直往天边的纷乱工地。抛开头盔上的红缨不算,他也比身边的龙兴汉高出足足大半个脑袋。“如您所见,将军,我们已经提前两个月完成了前期准备工程,包括道路、临时码头和淡水渠。半个月前,第一期主体工程也已经启动。”
龙兴汉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透过腾腾热浪放眼看去。上千名奴工如蚂蚁般聚集在新开的运河床底,他们赤o上身,冒着烈日的无情炙烤挥动铁镐挖凿土石。只要稍有停歇,监工的皮鞭便甩了过来,在挂满汗珠的黝黑脊背上狠毒地啮出一道血痕。“刘提督,阿力山达运河连接红海和地中海,是户部、工部和兵部合作的重点工程,内阁乃至首相本人都非常重视。就算倾尽阿力山达郡之力,也要保证工程的进度和质量。”
“这不成问题,将军。”刘铤从袖铠里摸出一张简报,照着上面大声念道:“为了运河工程,提督府已经征调来三万穆斯林奴隶,按照人功两百尺计,每天能开凿河道三十余丈,预计工期五十八个月,支银九十一万六千两。”
龙兴汉赞许地点点头:“根据工部原先的估算,如果以半工半役的形式从埃及征募自由劳工,光是开凿河道的预算就超过七百五十万两,工期至少要六年以上。提督,你为帝国节省下的资金相当于整个阿力山达郡两年的税收,定会得到首相和内阁的嘉奖。”
“将军过奖了,这是卑职的本分。然而”刘铤有些紧张地咳了一声,补充道:“我们还需要帝国军队的协助。”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吧。”
“将军,运河所经之处大都是荒芜酷热的不毛沙漠,粮食、淡水甚至烧火的柴薪都要从数百里外运送,施工的条件相当艰苦。据工程顾问的估算,若要保持劳动力水平始终在三万名以上,我们需要每年补充五至八千名奴隶。如果出现疫病和大规模逃亡,这个数字可能还得翻上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