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来片刻温情。不,这哪还是个杀手理智战胜了他的恨。
乔思远把那孩子带进了他的府里。谢岚悄悄翻墙跟了进去。李府中有一座别院。别院里孩子的琅琅读书声吸引了他的注意。想必那些孩子也是流浪者,被乔思远收养。此人确实良心发现还是另有目的他不得而知。
一直到几天后的深夜。乔思远与人谈完生意,从酒楼步行回府。
这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谢岚在暗处打了个唿哨。
家仆惊慌失措:“老爷会不会有鬼”
“哪有什么鬼”他笑了笑,“我突然想起还有件事要办,得去一趟商号。你先回去。”待到家仆离去,他悠然从暗处走到乔思远面前。
“何方好汉找李某有何贵干”
“乔思远,你多久不用剑了”
乔思远心头一凉,大笑三声:“既然你找到了我,一定是来与我算账的。说说我欠了你什么”
“欠你以为你还得清吗”
“无非是当年我杀过你认识的人。如果你有胆量,我的人头你尽管来取。”乔思远冷笑着,那表情有着当年的风度。桀骜不驯,洒脱不羁。他昂起头,挺起脖子。抽剑声响在耳边,一阵寒意掠过。剑尖停在离他胸口两三尺的地方。他以为来者没有胆量,轻轻嗤笑:“胆怯了”
谢岚放下剑,以同样桀骜的眼神盯着他。他的心不好受:不能原谅,不能忘记,也不能恨。然而悲惨的事已经过去。乔思远为何因此事离开江湖这实在是个无足轻重的话题。“你应当记得四十年前的洛阳谢家。我答应铁鹰让你活着,你对我已然不重要。”
乔思远倒退了一步,细细端详谢岚的脸,片刻,终于惨淡地笑了几声。“这便是命吗我们也算前世有缘。你是那个孩子”
“没错。”
“听人说你重振了谢家的声名”
“至少谢宇轩不再是个龌龊的名字。”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如今是不是也在做替人消灾的事”
“不,我专找别人的麻烦。”谢岚苦笑一声。
“只要没做杀手就好杀手不好当。”乔思远笑得很淡然这不是一个杀手应当有的表情。“如果你愿意听,我倒想与你叙叙旧。”他的淡然让向来淡然的谢岚大吃一惊。
当年有个人来找我,让我去杀谢宇轩一家,要干得干净。他给了我二十个人后来他们都被谢宇轩干掉了。当然,谢家也是一片惨景。甚至我也觉得这样很冷酷。当然,乔思远毕竟是一个杀手。那女人大约是谢夫人,我所见过的最勇敢的女子,身上伤痕累累,还不曾松开牵孩子的手。我瞥了那孩子一眼,他正注视着我。我很惊讶世上竟有如此清澈无邪的眼睛,纯得让我心悸。是不是连他也要杀没办法。我动手了,一剑挥去,倒下的却是谢夫人。谢宇轩气疯了。我听到他撕心裂肺的长啸。他一口气杀光了剩下的人。我没料到他会为一个女人伤心成这样。在那一刻,我愣愣地站在一边,看着他发怒,杀人。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如此疯狂,大概这是所谓的爱。
我又触到了那孩子的目光,他还太小,什么都不懂,可是目光里硬生生的伤痛又一次击中了我。可笑我为了三百两银子和杀手的名号,不得不杀人。谢宇轩的武功的确精良,可他太顾及身边的人。这是作战时的大忌。要是没有那孩子,他是不会败的。然而很多事情不能够假设。
谢宇轩败了,我却觉得败的是我。当那孩子举起父亲的重剑充满恨意地对着我时,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谢岚,这是你做的事。你把我吓得冷汗直冒,落荒而逃。可笑自傲了一辈子的我竟然被一个孩子打败。你的恨意逼得我心痛。这对一个杀手来说就是末日。我知道自己干不下去了。后来我找过你,只是人海茫茫,看来我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我躲在这里,希望过去的仇人永远不要发现我。原以为可以躲过去,竟被你找到了。
我知道对不起你父亲。后来我知道他是个难得的英雄。要是当年我没答应那桩买卖算了吧,做错的事就是做错了。杀手没有选择的权利。
谢岚听完面无表情地说:“那孩子报了仇,你是最后一个该死而未死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他不想恨的人。”
“你应该杀我。如果你想动手,我不会怪你。”他很平静。
“即使杀了你,父亲也已经亡故了四十年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并没有因之受惩罚,杀你未免太不公平。”
乔思远冷冷笑了两声:“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如果我杀了你,那些本来无家可归的孩子又得颠沛流离了。”谢岚留给这杀手一个微笑,“让他们好好活着,你便不欠谢帅什么。”
乔思远泪如泉涌,浑身抽搐着。他知道了谢岚原谅他的真正原因。
“所以你得活着,为了曾经做过的错事。”谢岚说完就扬长而去。
乔思远没有料到谢岚在转身的时候已经满脸是泪。谢岚认为也许自己根本不该来这里,既然他早就决定了放过那个杀手。而他也完全没有料想到这个杀手今日会变得完全和杀手没关系。谁信呢当初十恶不赦的魔鬼如今在江陵做着大善人
谢岚回想着三年前的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书房里。
三年前从江陵回来的时候,在这里,他第一次为自己感到害怕。往事一幕幕涌进他的头脑,无法阻止也不可抗拒。复仇,可怕又恶毒的字眼。生杀大权只有老天能决定,而他不是老天的使者。杀人者天理难容。那么自以为明了道义的江湖人,包括他在内,为何执著于这种野蛮的游戏他的双手浸满了无法释怀的罪恶。那些罪孽深重的人的灵魂似乎从未在这间屋子里散去。暗暗的,静静的。无名剑将领他走向悲哀。
世界的千张脸有多少人看得透此刻谢岚轻轻叹息。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他都看得太多了。毕竟自己是个剑客,他只有微笑的权利。他没法离开江湖。三年里,他并没有像很多人所想的那样静居在小小庭院。他依然四处奔波,悄悄地,做一些侠客应当做的事。有时连傲月都不知道他的行踪。不过,他答应过傲月,除非万不得已,再也不碰那嗜血的无名剑。
轻轻拨弄琴弦当年赠给傲月的琴。
也许是心事太重,情至深处,弦断。
傲月闻声而至,温柔地笑着,甜得可以把人醉死:“大哥,有心事吗”
“对不起,弄坏了你的琴。”
“弦断可再续,知音散,便不知何日才可重逢。”
他苍白地笑了笑,无语。傲月总能说中他的心事,并用一种波澜不惊的声音轻轻点到为止,既有尊重,又达到了劝说的目的,让他不得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