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抬起来,出了村子。胖胖的新郎骑在马上,笑得鼻子眼睛都挤作一团。
村里人都说小青好福气,能嫁到镇上去。新郎是镇上刘家的独生子,刘家号称全镇首富,养了镇上唯一一匹马。
刘少爷娶另一有钱人家的闺女做媳妇,却一年多未生孕。刘老爷着急抱孙子,要给儿子纳一房小的,便找上小青。
小青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那肥头大耳的少爷,何况是当二房,听了直摇头。爹娘和媒人不断说理:给有钱人家做小,穿金戴银,比嫁给庄稼人强百倍,大的那位是不长苗的盐碱地,小青只要争气生个儿子,说不定当家做了主,还带着哥哥阿福有出息。
几日之后,小青无奈松口,只得应下亲事。婚期将近,小青每日坐在溪边发呆好一阵。有时折一枝桃花,扯几片花瓣丢入水中,看花瓣打着旋儿漂走,花瓣都扯完才起身回家。
小青是不开心的。飞云心里这么想着,就走过去坐到旁边:“阿弥陀佛,佛说姻缘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小青转过头,双眼含泪:“你为啥是个和尚呢”飞云无语,良久才说:“我生来就在五灵寺,本来就是个和尚。”小青轻轻说一句:“你不是和尚该多好”站起来,眼神迷离地盯了飞云好一会儿,才离开。
佳人已去,飞云似毫无所觉,依然坐着,看桃花在水中漂着,想起一句诗: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非是无心,是身不由己。
小青中秋时和娘一起到五灵寺上香,保佑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她递给飞云一筒月饼,再拿出半两银子,说:“飞云大师,以后常帮我给菩萨上香,保佑我家人平安。”
飞云接过银子:“阿弥陀佛,我会每日念经,祈愿你一生平安、开心。”此后数月都未再见,从别人口中知道一些零碎的消息。
过完正月,小青总算回到娘家。为人母之后,反而令她脸色更加红润,抱着孩子笑,别有一种风韵。村里的单身汉看直了眼。
她带着孩子到五灵寺上香,在佛前插上了一对五斤重的蜡烛,说是生孕前许下的。掏给五灵和尚的银子足有五两,却始终未和飞云说话。走过院中的桃树,她停下来看看开得茂盛的桃花。几年前,她说喜欢桃花,飞云便种下这么一棵桃树。
她回头看看大殿,笑了,美艳如桃花。幸好她没在村里笑,否则血气方刚的青年会像喝了陈酿的酒,醉上好几天。
飞云没有心醉,只是心碎。他问师父自己为什么是和尚。师父只说了一个字:“缘。”飞云问下辈子可否做一棵桃树,立在溪口、村边。师父还是说:“缘。”
正文第七章陌上泪无痕
清明之后,细雨绵绵,阵阵春寒令田间劳作的人瑟瑟发抖。头戴箬笠、身披蓑衣的老农插下一行齐齐的秧苗,直起身擦掉脸上的雨水,欣慰地笑了。雨天插秧,虽然冷些累些,只要不受旱,不怕没好收成。
家家户户忙种田,阿福家的田地却闲着,不见父子俩的身影,家门也关着。前两天,镇上捎来口信,说孩子病重,有事需要商量,全家人收拾一下就出门去。回家时,不只是三个人,还有小青和孩子。小青母子俩回娘家后,足不出户,偶尔会在门内哭。
全家人都不说什么,村里人却将事情打听清楚。孩子初始十分乖巧,少有哭闹。时日稍久,刘家人便觉婴孩过于安静,细看后,越来越觉得眼神呆滞。仔细查探,断定孩子有目盲之症。刘家多方寻访名医,将县内的大夫走个遍,都是摇头叹气。
细细商议后,刘老夫人说瞎子无法继承家业,养着是个累赘,要及时抛弃。刘家人都说是,小青爹娘无法拒绝,只有小青不肯。闹得无法,只好由爹娘带回曹村,慢慢劝说。
半月后,刘家接走小青。小青走在田间小道上,满面愁容,额前一束头发散着,也不整理一下,双手只是紧紧抱着孩子。
听着,看着,飞云诵经至天明。
过几日,小青回来了,只有一个人,衣裳污秽,头发凌乱,被爹拉着进村,一路喊着“我的孩子”。
邻居早已清楚事情始末:回到刘家,刘老夫人说许久未好好看孙子,便抱着孩子回房;少爷说之前冷落小青,要带她上街,以作赔罪;上街回来,孩子已然不见,苦苦追问之下,才知道送走了;想要追出门找寻去向,却被丫环们过来拉住,最后跪地痛哭;刘家人初始还劝说几句,后来就让人搀扶回房,派人照看,吃饭时送些饭菜,少爷看过两回便不看了;小青哭哭睡睡,不吃东西,又跑到老夫人跟前跪着;老夫人推开她,叫人拉走;小青开始胡言乱语,竟有疯癫状,丫环跟着没那么紧,她趁人不备跑出大门;向路人打听无果,一路走着去了县城,击鼓鸣冤,怎奈清官难断家务事。
如此地步,小青难以在刘家立足,暂且回娘家,人好似真疯了。村里人由先前的羡慕,转成同情,都摇头叹息:这孩子命苦啊。也有人说她该顺了刘家老太的意思,刘家觉着亏欠了,自然会待她好,还可再生一个。说是这么说,可毕竟是亲骨肉,哪能割舍下
飞云遇到阿福,问起打算。阿福愁眉不展,本以为可沾妹妹的光,有个好营生,再找个漂亮的媳妇儿,可眼下别说漂亮媳妇儿了,家中有这样一个妹妹在,没人愿意嫁进门。
过了数日,小青总算能够出来走动。头发随意一扎,不插一根簪子,面色枯黄,有人招呼,转过脸微微点头,不说一句。走到溪边,坐到石头上发呆。
不远处站着飞云,终于走到身后,轻轻一句:“你还好吗”回头看一眼,低下头,环臂捂脸呜咽着:“他怎么就那么狠心那可是他的骨肉啊,什么也不管,以前说得那么好听”过了一会儿,伸手抓住僧袍,在飞云身侧拍打着。
哭累了,她喃喃着:“飞云哥哥,帮帮我好不好,你总是会帮我的。”飞云默不作声。
在家中数日,小青的爹有些受不住邻里的言语,要女儿随他去刘家,毕竟未完全撕破脸。小青却不见孩子不松口,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孩子。
她爹一气之下,将她拖着出去,直到村口,她死死抱住榕树根不走。爹无法,只好放下她,回家把门关上,任凭她敲门,也不开。
直到下起雨来,打湿衣裳,她转身慢慢走着,邻居要拉她进去避避雨,她推开大娘的手,自顾走着,连递过来的伞都看不见,别人的叫声也听不见。走过田埂,脸已经湿了,都是雨水,抑或掺着泪水,没有人知道。雨幕中,人们看到一个柔弱的身影在山边淡去。
村里不再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剩下茶余饭后的一声叹息。之后不见小青的身影,细心的人发现飞云也不在寺里。
曹村人将事情猜了个大概。小青走投无路,恍然间走到五灵寺。过不多久,飞云便带着她去镇上。刘家关上大门,不放他们入内。
gu903();后来飞云还是进去,有说是一脚踢烂大门进入的,有说是飞过围墙进去,门是后来一个家丁被打飞撞坏的。进去后,一阵恶斗,外人看不仔细,只听到喝骂声和惨叫声,有两个家丁飞过围墙,落在外面,摔断骨头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