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得骨头缝里都疼。
“别怕,若不是这样冷的天气,她们的衣物也不会丢给我们洗了。你像我,快快地跺脚,只要一会儿就出汗了,便不会冷。”星辰往盆里兑了些热水鼓励妫翟。
妫翟咬紧牙,也不多想,赶紧跳进木盆中,飞快地浆洗衣物,不多时脚就冻麻木了,便也不觉得冷。接着浆纱,漂洗,晾晒,直忙得腰酸背痛才停止。但还没歇息片刻,星辰又奇迹一样搜罗来另一盆衣服,原本空置的木盆又被填满。妫翟直起身来,学着煮皂角水,淘沥草灰,再次投入到洗衣大战中去。桃林木叶都已枯萎,星辰打起如意算盘,打算砍些枝桠下来,一是修剪了花木,二是累积些柴草,不至于冬天那么难熬。
妫翟劳累了一天,连脸都不想洗,直接瘫倒在床榻上,不到一刻就睡得极为畅快。想当初她还有些小女儿的伤感,常常半夜里醒来不得安睡。而今在生存的压迫下,只有睡不醒的份儿,所谓的伤感、自怜,都是吃饱喝足之后惯出来的娇气吧。到了这般境遇下,妫翟终于明白为什么星辰一天到晚强调,什么都不重要,活着才是最好。是的,只有活着才会有奇迹,死了就灰飞烟灭了。
慢慢的,妫翟已经习惯了劳作,洗衣服已经算不得什么难事,还能跟着星辰侍弄泥土了,她俩播种施肥,想捣腾一些五谷杂粮与鲜蔬出来。时间真是好东西,那些小菜籽慢慢发芽长大长高,慢慢能吃了,当妫翟第一回吃着自己种出来的菜,心里甭提多开心了。
然而看着妫翟,星辰还是有些难过的。妫翟正在发育的年纪,几个月下来,个头蹿高了不少,往日的衣服都已经有些小了,唯有把衣裳拆开重新拼接成新的衣裳,那半新不旧的料子和不一样的花纹接在一起,实在奇怪不已。衣裳不过是给人看的,既然无人欣赏倒也无妨,星辰歉疚的是没有给妫翟应该足够有的营养。妫翟以前吃惯了细粮,现在总是对付着填饱肚子,原本光亮的肌肤也变得没有什么血色。
繁重的劳动可以麻痹一个人的身躯,但寄托不了心灵,枯燥的生活,让妫翟慢慢失去了兴趣,她时常呆坐在台阶上不知所以。
星辰看到妫翟这样,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她指着满屋子的书,对妫翟说:“如果心中不快,那就看书吧,像男人一样看书,读累了就抚琴操曲。”妫翟当然高兴,再没有比书籍和音乐能安抚她身心的事物了。
秋去冬来,冬走春到,再到满园的桃木从葱郁到枯萎,竟没有一个人来找过妫翟。什么姐妹情谊,叔侄情谊,不过是盛时趋利、衰时避害罢了。如今她已经熬过了最难熬的日子,学会了基本生活,再也饿不死了。
与世隔绝一样的孤独过后,看到妫翚与御寇带着暖被炭火还有吃食来看她,妫翟还是感动起来。
妫翚环视着这偏远的芦馆,凄清得跟乡村野地的生活没有区分,若非免除赋税,堂妹的生活简直就要落到“无葛无衣”的境地。妫翚抚摸着妫翟粗糙结茧的手,心疼得不得了:“婶母未免太过狠心,这翟儿与她无甚冤仇,何故这般欺人太甚。御寇你看,妹妹都憔悴成这样了,祖母若知晓,还不知要多伤心。”
御寇此时已经十六七岁年纪,身形颀长,眉清目秀,神色之间颇得卫姬的庄重之风,为人忠厚亲和,不像蔡姬之子子款奸猾玲珑。御寇诚恳地说:
“妹妹勿怪,只因母亲守丧之期未满,一直没有外出。加之姐姐即将出嫁,琐事缠身,前阵子不得空闲。”
妫翟对于御寇的关心很受用,道:“长兄长姐能想着我,就已是翟儿最大的福气了。怎么,长姐要出嫁了么那真是恭喜”
妫翚原本神色正常,忽然听到妫翟“恭喜”,再也忍不住,哭泣不止。
妫翟慌了手脚,不知哪里失言。
“翟儿别慌,这原本也不关你的事。只是长姐这门亲事,委实非良缘啊”御寇也叹息。
“到底怎么回事,长姐,你别顾着哭,能跟妹妹说说么”
妫翚抽抽搭搭泣不成声,御寇无奈,只能代为答道:“都是蔡姬那妖妇包藏祸心,她成日里向父王吹枕边风,也不知父王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的,竟要长姐嫁与周世子姬阆做妾室姬阆声名狼藉,好色昏淫,见着妙龄女子,定要强抢享乐。如此虎狼之性的人,姐姐怎么能嫁呢”
妫翟问:“婚期何时”
妫翚哽咽着道:“上巳节是正日子。”
妫翟喃喃道:“想不到我跟长姐,这么快便要分离。”
妫翚听罢,心酸无助哭得更厉害。妫翚边哭边控诉:“妹妹,我悔不该听你的劝,早知今日倒不如嫁到鲁国,好歹为人正妻,如今去到那周室苦海为奴为婢,不知能熬几年。也罢,姐姐挨这苦,妹妹便可不用再受。翟儿,没爹娘的孩子真可怜,日后你要珍重。”
妫翚这番话勾起御寇与妫翟心内的悲伤,姊弟仨抱头痛哭,星辰跟着揾泪。御寇与妫翚临别依依不舍,妫翟站在雪地看着马车从桃林里一点点消失,感觉桃园里从未这般凄凉过。
马车消失了,妫翟顺着马车的辙痕追了出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为什么要跑,只觉得自己想要抓住什么,多抓住快乐的时光,少些悲凉与难过。
星辰追上来,强行抱住妫翟,姐妹二人在冰冷的雪天里静静流着热泪。
从这天起,妫翟不分昼夜为长姐缝制绣品。她没有什么好送的,只希望她的绣品能温暖一下长姐。
妫翚虽嫁与世子做妾,但纳采、问名、纳吉等六礼,一样不得少,所以宛丘的上已节比昔年更热闹。妫翟尽量穿上最体面的衣裳,捧着亲手绣制的腰带来到宫中,送别亲人。
来往忙碌的奴仆们都穿戴一新,妫翚昔日的闺阁也装饰翻新。妫翚端坐在华堂里呆若木偶,任由奴婢们七手八脚地妆点,玉钗花钿,香粉胭脂,如何掩饰也遮不掉她的泪痕。妫翟看见铜镜里那个女子,貌比仙姝,哀艳绝伦,很精美却令她心疼。姐妹相望无言,只有复杂的神情映照在彼此瞳孔里,她俩无声的眼泪如同冰川雪水,凉了两个青春少女对生活的期待之心。
往日里,妫翟总觉得长姐太过守分从时,美则美矣,总有些呆板木讷。
现在才明白不是长姐生性无趣,而是生存的环境由不得人放肆骄傲。寄人篱下的生活,岂是旁观者能体会,想必纵然衣食无忧,长姐也是不敢逾矩半步的。总以为长姐只要挨到嫁人,便可得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宿,如今却从一座冰窖跳进一个火坑。
诸侯竞起,连那楚蛮都不甘人后自立为王,叔父守着大好的江山,只顾左右逢源,不图开疆辟壤,看来陈国必有衰落的一天。国家不强大,再尊贵的女儿也只是君王们贪恋权势的垫脚石。妫翟将亲手绣的缎带放到桌上默默离开,刚出门便撞见主礼的陈完。陈完僵住脚步,藏不住的羞赧绯红了脸。
见妫翟形销骨立,心酸之泪蓄满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