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挚而感动,同时心里纳罕道,丑嬷之辛酸与真情,全在这一双眼里了。
丑嬷离去,妫翟拉着星辰进屋,已经没有了颓丧之色。
“星辰,找几个手脚麻利的人把这死气沉沉的屋子洒扫一番,不要叫国主来了置气。”
妫翟转变之快叫星辰迷惘:“翟儿,你越叫人摸不透了。”
妫翟笑道:“要在乱世求存,岂能叫人轻易摸透活到今日方恨身不由己,何故以后还要受制于人我偏不信,我不能手握乾坤,掌控命运。况且,老夫人能对我下如此苦心,已经不是一般的用意了。我苦了己身,负了众人,让那些侮辱嘲笑我的人得意了,这又何必你找两件素雅的新衣裳来,咱们都不要再是那般颓废模样了。”
星辰怯怯地找着衣裳,嘀咕道:“怎么忽地变了一个人似的,难道是想报复楚王不成”
妫翟听罢没有责怪,耐心解释道:“姐姐莫怕,翟儿没有变,只是沉浸在梦里太久,醒得太迟,反倒变得有些不像我了。你放心,不管我要报复谁,断也不会报复熊赀。”
星辰替妫翟换着衣裳,对妫翟的心思似懂非懂,依旧不放心问道:“翟儿,你不再恨楚王了么”
妫翟深吸一口气,冷静说道:“这些天,我仔细想了想曾夫人的话语,方觉如梦初醒。这世间万物,哪一类不是弱肉强食。熊赀所做一切,不过是一个大国国主该做的事。他虽灭息国,却也言出必行没有滥杀无辜,换作他人就未必如此。归根结底,是息国太弱了。如果我的这点姿色就能让熊赀迷惑心智,那楚国也不会有今日的疆域。过去我们已经尝到了弱国被灭的痛苦,怎么还能重蹈覆辙熊赀好歹讲信义,若是遇上姬阆之流,恐怕我也得效仿长姐,不得不妖冶献媚,委曲求全。何况,郢都是多么有生机的地方,为何要毁掉它那岂不是坐实了我红颜误国的谬论”
星辰道:“你的话让我明白几分又糊涂几分。无论如何,只要你活着,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肯进食我并不放心,如今看着你这样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我方信你回来了。”
妫翟感动道:“姐姐,幸亏这些年有你。”
夜幕降临,熊赀息政而来,见妫翟临窗而坐,换了新衣服,收拾了新妆,对他淡淡回眸一眼,真的倾城倾国,熊赀几近醉了,喜不自胜地冲到妫翟的面前,拉过妫翟的手就要将佳人揽入怀中,但妫翟却轻轻躲开。熊赀愕然,没有不悦反而惊喜,因为妫翟纤纤素手一指,示意邀他坐在榻上。
“秋侬,看你这般气色,寡人方觉才是你自己。”
“何故要为奴婢赐字秋侬”妫翟轻轻地问。
熊赀愣了,随即笑道:“春色虽繁,转瞬即逝,徒增伤感。不若秋华,浓烈自在,总有些收获与希望。那时节,天高云清,雁横长空,霜染红叶,自有一番不畏寒冽的风骨。那日在息县正殿,寡人见你神色自若,宛如冰清玉洁的秋后玉兔,是以想到没有比秋侬更合适你的了。”
妫翟愣了一下,认真地说道:“世人都以为楚王整日喊打喊杀,不曾想吾王能说出这样迤逦的字眼,只是恐怕常人来看奴婢,不如国主有此高见。”
熊赀问:“哦常人如何看”
妫翟道:“常人看奴婢,不过是随性如杨花,羸弱如柳絮,任由攀折,随水漂泊。”妫翟说罢眉峰骤聚,甚觉委屈,忍不住双眼盈满泪水。
熊赀心一紧,替妫翟拭去薄腮上的泪水,心疼说道:“旁人之言不要在意,自己就是自己,管它别人怎么说让你在郢都本意是好好做我的夫人,却让你流了这多泪珠,难道是前世欠寡人的么”
妫翟心中流过一阵暖流,轻轻别过头,用手绢掩住口鼻,但削肩却微微轻颤,越发惹人怜爱。
熊赀见她如此,疑惑道:“是何人敢这样来说你莫非是丹姬”
妫翟拭去泪痕,这才道:“并非丹姬。即便丹姬有些话不过妇人口角,哪里比得上谦谦君子以嬉笑之态、精华词藻,粉饰其真、宣扬其假来得厉害。奴婢虽一女流之辈,不求费典籍寸许,面临这样的侮辱不免心中伤感。然更可恨的是,那些道貌岸然之人夸大其辞,将国主贬低抹黑,虚构种种,分明存心使我子孙蒙羞。而今世人不愿信言语,只信弓弩,奴婢不能长剑在手,取小人首级,心里难受。”
熊赀听了这话,明白了妫翟的用意,问道:“你还恨寡人吗”
妫翟抬起眼帘,将手帕放下,樱唇微启,认真道:“恨。”
熊赀笑道:“你如此坦白,不怕寡人杀了你吗”
妫翟道:“既然不能求死,那便求生。往后数年要与大王相伴,若是连爱恨都不可言说,活着有什么意思奴婢不怕杀头,所以不惧说真言。奴婢恨大王灭了息国,恨您强迫奴婢。但比起您来,奴婢更恨那些在外搬弄唇舌的人。”
熊赀点头称是:“确实,若非蔡献舞当日一个劲儿形容你,寡人也不会有霸占你的心思。你要知道,寡人强求于一个女人,这是头一回。不过去了息县见到你,寡人更钦佩你的勇气,中意你的坦诚,仰慕你的才华。原本想灭息掳回来你,后来是因想要你才灭息。你恨蔡献舞,那寡人就替你出这口恶气,叫蔡献舞终生不得安宁”
妫翟说道:“大王不光是替奴婢出气,亦是替楚军出气蔡献舞会盟齐国,扬言楚军能胜皆因符令之功。其实以大楚雄兵,何须一符令,即便是再回莘地战一场,恐怕蔡献舞依然逃不了被俘的命数。”
熊赀赞许:“元妃所想果然非同寻常。”
这时,妫翟听到更漏响了三声,她忽然对着熊赀跪下了。
“秋侬,这是为何”自从妫翟入郢都来,从未服过软,头一回这么跪下,立马让熊赀手足无措。
“大王,当日在息,您曾言,息国能给的一切您能给,息国给不了的一切您亦能给,不知这话今日还有没有效”妫翟说。
熊赀听了哈哈笑,他扶起妫翟说:“我熊赀何时诳过你,你起身来,无论有何要求,只要不违家国大义,寡人定应承你。”
这时星辰进来了,听见妫翟跪在地上说:“奴婢死过一回,宛如重生,别无他求,但请大王以后不要再强迫于我。”
熊赀松开拉着妫翟的手,反复打量妫翟,不解地自嘲道:“为何偏偏你的无情,叫寡人放心不下呢”
星辰见状忙插嘴:“大王,主子好处可多,只是尚需慢慢培养感情。”
熊赀转过脸,瞧着长身玉立英气大方的星辰,戏谑道:“你这侍婢不错,寡人不强迫你,那强迫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