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赀迷糊入梦,窗外的青草变成一条无边无际的河,像是东方的大海一样宽广,雾气如轻纱弥漫。在一片迷茫中,他最后见到的人是温柔含笑的妫翟,一直在说着同一句话:“大王,您在我心中,是英雄与明君。”
熊赀猛一声呼唤:“秋侬”便抽搐不止。
驾车飞奔的子元依稀听到了熊赀的呼喊,忙勒住马头,停下车来。掀开门帘抱住熊赀,大声喊道:“王兄,王兄”
熊赀幽幽醒来,轻轻问了一句:“寡人到了何处”
子元回道:“已至湫地今湖北钟祥县。”
熊赀听闻此言,苦涩笑了:“才到湫地么何日才能归。”
子元道:“大王,臣弟日夜兼程,不需几日便可回都了,您要坚持。”
熊赀摇头,指了指自己左臂上的伤口,把子元的手贴到自己额头上。子元心中刺痛,怎么这么烫。子元立即传唤军医,熊赀制止了:“寡人怕是不行了,传屈重来。”
子元忍住眼泪,把屈重叫来。熊赀紧握着屈重的手,道:“昔年屈暇兵败,寡人甚为可惜,委屈你镇守息县多年,希望你不要怪罪寡人。”
屈重忙道:“大王恕臣不死,予以臣重任,臣感激涕零不曾有怨。”
熊赀道:“你与子元皆王室栋梁,也是寡人最信任的人。今寡人客死异地,遗诏之事当由你二人全权掌握。备刀笔”
子元满脸眼泪,哭道:“不会的,王兄,你再坚持几日,一定能好起来的。”
熊赀只笑不说话,叫屈重将自己扶起身。屈重性格稳重坚忍,不像子元那么感性,他把竹简铺开,用紫毫笔沾上墨递给熊赀。熊赀将衣襟撕碎,团成布团塞在唇齿间咬紧,忍住剧痛开始写下遗诏。
写完后,熊赀从容坐定,说:“子善,叫人替寡人绾发梳头。”他从怀里摸出与妫翟成亲时的同心结发,叫了一声:“秋侬”终于无力地闭上眼。
子元与屈重忍住哭泣,狠狠鞭笞马肚,像是离弦之箭奔向郢都。
郢都宫内,正午的太阳晒得人有些乏。妫翟与星辰正哄着小儿子芈恽午睡,忽听霹雳一声,晴朗的天空劈下一道闪电,将庭院陶盆里的漆树劈中,漆树遇到火散出浓烈的焦味,令人掩鼻。
“丑嬷,院子里发生何事”妫翟放下孩子,径自出来。
“回夫人,晴天起来一阵旱雷劈中了您的漆树。老奴已经叫人灭火,不碍事。”丑嬷回话。
“怎么好端端会起旱雷,咱们这屋子里怎会这么黑”妫翟以为自己起身太猛有些晕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却发现屋内更暗了。
“夫人,是天狗食日。”丑嬷脸色分外难看,叫人拿来了灯盏。
“寡人所生之年,未曾闻天狗食日,今日倒是遇见了。嬷嬷您见多识广,可知这日食有何说道”妫翟要丑嬷坐下。
“这,老奴说是可以,但夫人您可要打起精神来听。”丑嬷的脸色更难看了。
“您只管说,寡人担得起。”妫翟疑惑,却没有畏惧之心。
“三十多年前,那还是咱们先君武王在位之时,也有了这样一次天狗食日。只不过我楚国在南方不得见,鲁、卫等国皆见了,据闻洛邑最是清楚。
就在那一年,周天子平王便驾崩了,而郑公也与天子决裂。”丑嬷忧虑地说道,“今次我大楚得见,恐有不祥之事发生。”妫翟听罢不由笑了:“嬷嬷您也太夸大其辞,这乱世之中,生老病死,暴病暴毙皆是常事。周天子昏懦无能,又在位五十余年,驾崩最是寻常不过。”
丑嬷意味深长地笑道:“或许是老奴年纪大,胆子越发小了。”
妫翟听丑嬷这样自嘲,心里反而更不平静。丑嬷素来心思深沉,最不喜欢胡诌,能郑重其事地说出这番话,必然不可小视。她仰头望着天空,天空全部变暗,光芒四射的太阳变成了黑幕下的一圈白光,那白光分外刺眼,让妫翟眼睛一阵刺痛,忍不住“哎呀”唤出声。
丑嬷劝道:“夫人,您还是进屋吧,天狗食日不可窥,否则要伤了眼睛。”
妫翟点头,默默走进室内。但眼睛适才被太阳灼了那一下,此际眼前完全看不分明,只有不停闪烁的时而绿时而红的一条光斑。妫翟使劲儿睁眼,过门槛的那一瞬间脚下一绊,整个人重重跌倒在地。星辰吓得不轻,赶紧将妫翟搀扶起来,数落丑嬷没有将妫翟搀好。
妫翟让星辰噤声,只觉得心跳得奇快,几乎无法抑制。她眼冒金星,呼吸也跟着艰难起来,不一会儿冷汗便直冒:“星辰,嬷嬷,寡人这是怎么了,心里慌得厉害。”妫翟抚着胸口,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夫人,您喝口茶压压惊,没事的。”星辰捧过茶盏给妫翟。
妫翟猛灌了一大口,仍然没有止住心悸,头疼欲裂。窗外的天渐渐复明,妫翟觉得好受了一些,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星辰,传孟林来”
蒍吕臣急急赶来,见妫翟面无人色,甚是好奇,欲开口询问被星辰暗示止住。
“孟林,你立即快马出城,沿驿道去探大王消息,捷报已传,此时应该在路上了。记住,不论什么事情,都要立即返都报知寡人。”
“诺。”蒍吕臣退下。
妫翟径自起身,不许丑嬷和星辰跟着,来到了囚禁蔡献舞的偏院。
院中小池的凉亭下,蔡献舞正专注撰文,小蛮轻轻替他焚香。妫翟见到此情此景,忽然心里一痛眼中一涩,眼泪滴落下来。她吃了一惊,伸手擦拭眼睑,见指尖沾着的清泪,有些迷惑不解。这是何故然而没等她想明白缘由,悲伤已经不可抑制地缠绕在她心间。
妫翟失魂落魄地扶住角门的砖墙,不断问自己:我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可是越问她就越伤心。她不知道是蔡献舞与小蛮这样和乐融融的画面刺激了她,还是心中的担忧刺痛了她。总之,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奔流,无法受到意念控制。妫翟已经无法承受这样的悲伤,心口再次窒息绞痛起来。她原本想来与献舞说说话,此时却完全没有了心情。她不等侍卫通报,转身悄悄出了门,寻到一处僻静的墙角,背着院墙蹲下身来。当年息国的亡国之痛再次浮上心间,她记不起自己多久没有在沉湎于这种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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