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来,那是属于小侯爷的记忆,盈姑娘虽为他所救,但并非攀龙附凤之人,小侯爷几次三番想要成就好事都被她坚定拒绝,久而久之,这位自私卑劣的小侯爷自然耐心不再,只他又不肯承认是自己色心大起,便将罪责归咎于盈姑娘,怪罪她不信任自己,才不肯将身子托付。
这等颠倒黑白的话,亏他说得出。
后来他大婚,强行要了盈姑娘的身子,迫使她怀孕,因此才让一个自珍自爱的姑娘入了侯府为妾……桩桩件件,当真不像是活人做出的事。
“妙盈,我有件事,要同你坦白,还请你认真听我诉说。”
陆妙盈还是头一回见她的赵大哥露出这种表情,她不由得紧张起来,点了点头:“赵大哥,你说吧。”
院子外头,这一直等着,却不见里头动静的赵吉又开始琢磨来琢磨去,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味儿,要说他,那可是小侯爷身边的一号红人,原本小侯爷身边是有小厮书童的,他一小管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谁叫他知道了小侯爷的秘密呢?这一路往上升,不就成了小侯爷的心腹吗?
对于这位鸠占鹊巢的小侯爷,赵吉半点不放在心上,这小子虽心狠手辣,脑子却糊涂得很,身为下人,却能将高贵的小侯爷当成木偶玩弄,对赵吉来说,这大大满足了他的自负,令他生出一种自己不比天潢贵胄差的感觉。
可以说,控制小侯爷所带来的的快感,远胜于他所得到的金子。
院子里头什么动静都没有,难道说小侯爷得手了?!
赵吉面露喜色,得手了好啊,得手了就表明从此以后,真千金与假世子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任谁都不能再将他们分开,到时候侯府一团糟,那才叫有趣呢!
他在这里想得美滋滋,里头陆妙盈双手捂嘴,泪眼迷蒙,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谢隐没有瞒她彼此的身份,只是做了些许调整,没有告诉她小侯爷的恶意,他需要小侯爷作为自己的祭品,而祭品在人间一般都沾有因果,小侯爷自私自利,贪婪无耻,陆妙盈、方家姑娘、侯爷夫人……这些与他因果纠缠之人对他都有怨恨,要了结因果,才能算得上是干净的祭品,因此,不能伤害这些人,无论是身体还是情感。
如果得知所爱之人对自己尽是利用,用完后便弃若敝屣,哪个年轻的姑娘不会崩溃呢?甚至于从此以后可能都无法再去信任与爱上别人,一生都要活在这一次利用之中。
所以谢隐只告诉陆妙盈,自己这段时间没有来看她,并非是移情别恋,也并非是生她的气,而是发现了彼此的真实身份,一时间难以接受,因此逃避。
现在他提出了解决方案,那就是带陆妙盈回侯府,面见侯爷夫人,向他们禀明此事,让颠倒错乱的身份从此回到正轨,让凤凰栖于梧桐,丧家之犬无地自容。
陆妙盈此时大脑一片混乱,她分不清谢隐的话是真是假,她打小就知道自己并非爹娘亲生,因此格外懂事,即便被养父卖了抵债,也觉得是报了养育之恩,现在她爱慕的人却告诉她,原来他是淮安侯府的小侯爷,没等她因他的身份吃惊,他话锋一转,又说他是假的,而她才是真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都想不明白了!
谢隐抬手倒了杯热茶,放在陆妙盈手边,全程没有碰触到她,陆妙盈颤抖着捧起那杯茶,滚烫的温度让她的心缓缓安定,谢隐所说的对她而言太过虚幻遥远,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那赵大哥对我,又是真是假?”
谢隐缓缓道:“……若你回到侯府,成了侯府千金,自然身娇体贵,有更好的姻缘在等你,你我便不再相配了。”
“那我就不回去!”
陆妙盈想都没想,便这样回答:“我愿意就留在这里,我不想跟赵大哥分开,也不稀罕什么富贵荣华、侯府千金的身份!”
谢隐哑然,小侯爷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倘若他也像谢隐一般与陆妙盈实话实说,这痴情又善良的好姑娘,必然不会为难他,是为小侯爷的前程考虑,也能避免侯爷夫人得知真相的崩溃,可惜小侯爷心胸狭窄。
他顿了顿:“你必须回去,恢复你的身份。”
陆妙盈不懂:“为——”
“因为我已经定亲了。”
谢隐不疾不徐地说,“只有你回去,这桩婚事才能作罢。”
陆妙盈觉得自己现在大脑里像是有两个声音,一个说你看吧!他根本就不爱你!就是不想要你了!所以才定了亲,如果不是彼此身份有误,他只会娶妻生子,然后再也不来见你!
另一个声音则说:可他现在和盘托出,就说明他根本不是品行卑劣之人!也许他有苦衷,也许有别的原因!他可以什么都不说的不是吗!
谢隐目光平和:“妙盈,你仔细想清楚,身份互换之后,你便是尊贵的侯府千金,而我不过是父母不祥的野种,到时候,我失去的不仅是小侯爷的身份,还会有无数落井下石嘲笑于我的人,你如今觉着爱慕我,其实不过是因我救你于水火,但我占了你这么多年的富贵与爹娘,本就欠你良多,你是个聪明姑娘,应当知道怎样选择最好。”
做回侯府千金后,将与他的过往只字不提,侯爷与夫人都是厚道之人,自会给她挑选出众的郎君婚配,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才是她该过的日子。
谢隐说得其实不错,小侯爷除了一张脸生得俊俏外是文不成武不就,什么都不行,靠着家世才在京中横着走,淮南侯深受皇帝器重,他狐假虎威私下得罪的人可不少,一旦身份拨乱反正,等待小侯爷的绝没什么好果子。
陆妙盈本想说不会,谢隐却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又道:“倘若你不回去,我继续做小侯爷,已经定下的这门亲事便不能退,人言守诺,我便要娶方家姑娘为妻,到那时,你是要做妾,还是要与我一刀两断呢?”
陆妙盈无话可说,只落下泪来,她害怕那未知的人生,今日所知晓的一切对她而言冲击力太大,谢隐根本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迷茫中,她看见谢隐的表情,平静、温和、像是春天的风一样,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
其实她未必不知小侯爷是什么德性之人,只是养母病逝,养父又换了个人般卖掉了她,宛如溺水之人死死抓住浮木,从天而降买下她还留她在身边的小侯爷便成为了她的精神支柱。
跟随养父母长大的陆妙盈过得并不轻松,家境贫寒,所幸她心灵手巧,做绣活勉强也能贴补家用,她没读过什么书,没穿过好料子,更没有奢华金贵的首饰,她见识的太少了,所以才会接受一点点虚伪的爱意,就将之当成全部,即便受到伤害,也下意识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这段错位的人生,本就该回到彼此的轨迹中去。
“回去之后,别跟侯爷夫人提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他们会为你筹谋一桩好婚事。”
这时候谢隐便庆幸小侯爷还没来得及得手,两人之间最亲密也不过拥抱拉手,否则若是坏了这姑娘的清白,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陆妙盈抓紧了裙摆,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谢隐,问他:“赵大哥不要我了吗?”
谢隐回答道:“你是你自己,能拥有你的人,也该只有你自己,别成为任何人的附属品。”
陆妙盈隐隐约约觉得,赵大哥不一样了,从前的赵大哥她看了欢喜,却只能说是对救命恩人的依赖,因为他抱她,拉她的手,她觉得自己也该回报,久而久之便认为是爱情,可她才十七岁,连世界是什么样都不知晓,又哪里分得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感激?
那不时跳动的不安,与无形中的忐忑,都证明了这一点。
谢隐看得比陆妙盈清楚,只要彼此分开,她成为侯府千金,很快就会将这段爱情当作云淡风轻的往事了。
赵吉哼着小曲儿等了半晌,总算是看见了动静,他狗腿上前准备迎接小侯爷,却见小侯爷身后还跟了个姑娘,虽然戴着兜帽遮住了面容,但不是盈姑娘又是谁?
“小侯爷……”
最关键的是,小侯爷没有搭理他,而是直接上了马车!
一时间赵吉也不敢多问,他几次三番朝小侯爷使眼色,小侯爷却都像是没看见,压根不回应,这让赵吉如坐针毡,他想说点什么,可盈姑娘在,万一透露出去……
就这样,一直回到侯府,赵吉都没能顺利跟谢隐搭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