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替桂菀整理了下因熟睡弄乱的鬓发:“醒了?”
桂菀点了点头:“嗯。”
她听了谢隐说的那些离经叛道的话,一时间却很难接受,因而还是有些不敢直视他,谢隐却很是坦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叫人熬了粥,你吃一些吧。”
两人宛如头一回相处的夫妻,释放着彼此的善意,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吃了一碗粥后,桂菀觉得心下安定许多,而粥的香味催醒了小牙牙,她先是小鼻子不停抽动,然后眼睛还没睁开,口水已经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谢隐失笑,舀了一勺粥到牙牙嘴边,香味这么近,谁能睡得着呀,牙牙猛地睁开眼睛,嗷呜一口咬住勺子!
桂菀见他只顾着喂牙牙,自己却不吃,便道:“夫君,还是我来喂吧,你吃你的。”
谢隐道:“让我喂吧,还是头一回喂她呢。”
望着父女俩格外和谐的一幕,桂菀心头涌起阵阵暖意,碍着周围有下人,一些话问不出口,但她确实是冷静了许多,待到饭后带着小牙牙去院子里消食,她才问:“夫君,昨日之事……你、你当真不介意吗?”
谢隐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小腿乐呵呵转圈圈,结果转晕了头一屁股跌坐在他鞋面上的小牙牙,弯腰伸手不让她摔倒,很坚定地回答:“你没有错,我为何要介意?反倒是娘子,能原谅我吗?”
桂菀一愣。
谢隐一边护着转圈的女儿一边道:“从前我心高气傲又狭隘自私,对娘子不够体贴,未曾尽到夫君之责,对女儿冷眼相待,未曾有父亲之仁,娘子若是恨我,才是理所应当。”
“不,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桂菀慌忙否认。
“我知道娘子并未记恨于我。”谢隐温和的声音渐渐平息了桂菀的不安,“是我自己意识到从前的卑劣不妥之处,这次娘子出事,令我意识到自己对娘子与牙牙的感情,眼前不再被虚假的美名所笼罩,自然便想开了,只盼娘子能原谅我的过错,让我弥补你们。”
桂菀忍不住捂脸而泣,她也有脆弱不安的时候,却无人可依靠,许多困难不敢同爹说,怕爹知道了会担心,而丈夫,和单琛成亲后的这三年,她几乎没有什么快乐的记忆,只觉得自己的一生便是这样了,盼着牙牙快些长大,此外她对丈夫毫无希冀,可就在她已然绝望时,他却说他知道错,以后要好好过日子。
她所求不多,只要一家平安和睦,只这么小小的心愿而已。
谢隐单手抱起牙牙,另一手揽住桂菀的肩头:“谢谢娘子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桂菀伏在他肩头,忍不住痛哭失声。
谢隐任由她发泄的哭了一场,之后便每日都带着牙牙陪在她身边,一开始桂菀晚上还会做噩梦,可每回惊醒看到的都是夫君关切的面容,他的陪伴一点一点将她自绝望的深渊中拉出,阴霾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退去,桂菀慢慢地也有了笑容。
桂老爷不乐意了,以前牙牙跟他最要好,如今却跟女婿最好,他虽然高兴女婿疼爱外孙女,可、可也不能剥夺他跟牙牙的快乐时光啊!
谢隐每日都起很早,单琛是个没用的书生,身体孱弱,说得好听点叫斯文,难听点就是个废物,上回去把桂菀抢回来,手脚抖了好几天才缓和,可见平日根本不锻炼。
因此谢隐每天早上都会围着桂家的宅子走上几圈,一开始是走,慢走一会儿都气喘吁吁顶不住,渐渐地换成了快走、慢跑、快跑,他还在院子里搭了几个在桂菀看来奇形怪状的架子,全是拿来锻炼身体的,因为运动量大,身体所需要摄入的能量也增高,饭量增长的同时,容貌与体质都有了改变。
这些改变是细微的,与他日夜相处的人看不大出来,只觉得他气质变了,长得更加俊秀,身体也愈发强壮,只有认识他却长久没见的人,乍一见才能意识到谢隐的变化究竟有多大。
坚毅的灵魂无惧任何弱小的皮囊,因为他足够自律、理智和努力。
这一点桂菀感触最深,从前夫君抱她时,她能感受到他瘦弱身体凸出的骨头,而最近一段时间,她只是靠在他肩头,便觉得无比宽广,从和他平视,到抬头看他,中间不过三个月。
而她对他的感情,也从相敬如宾,渐渐有了转变。
第17章第二枝红莲(四)
成亲三年只生了牙牙一个女儿,之后两年再未有孕,桂菀自己也是理亏,因此平日即便单琛如何冷淡,她都包容,夫妻两个亲热的次数并不多,桂菀是怕那回事的,每次都很疼、很不舒服,怀上牙牙跟坐月子那一年是她最轻松的时候,这种私密事儿又不能同旁人说,只得自己咬牙忍着。
夫君嘴上说着不嫌弃她,可自她受辱到如今已是小半年过去,他虽夜夜与她同床共枕,却从不曾碰过她,饶是桂菀再不喜欢那事儿,也不由得有些慌乱,她虽做生意时性子沉稳,实则年岁并不大,十六嫁的人,二十岁生辰还没过,有些话总是难以启齿。
因此,近几日桂菀有些闷闷不乐。
她发现虽然是夫妻,可夫君实际上对她生疏得很,即便是拥抱也是稍触即离,牵手很快松开,两人独处,除非是她情绪不好,否则他决不会主动碰触她,晚间在一张床上睡觉,他总是离她有些距离。
虽然生活里的方方面面都格外温柔可亲,实际上却是很难接近的人,仿佛对她已经完全失去欲望了。
桂菀悄咪咪观察了两天,发觉夫君也没有跟哪个婢女暧昧,平时伺候的都是小厮,大部分时间不是陪牙牙玩,就是在书房读书,还有半年便是乡试之期,他一直想要继续考科举,这点桂菀是清楚的,也很支持。
他们是商户之家,桂朝这辈子都不能科考,这也是为何当初桂老爷愿意把女儿嫁给单琛这么个穷书生的原因,书生虽然穷,名声却清贵,商户虽衣食无忧,却人人嫌弃身有铜臭,沾上点书卷气,也是盼着自家能好过一些。
谢隐是个自律到可怕的人,他每日很早便起床,先是围着桂家宅子跑上十圈,然后在院子里锻炼,锻炼完后沐浴更衣,之后桂菀便差不多醒了,陪桂菀牙牙母女俩用完早膳,他会去书房,桂菀不许人去打扰,但牙牙常常偷溜进去找爹,谢隐的一切原则在她们母女俩身上都不适用。
用过午膳,他会陪女儿玩,哄她午睡,有时直接抱着牙牙去书房,傍下午的时候出书房,陪桂老爷下棋,再指点桂朝读书,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不见浪费。
桂菀甚少去书房打扰他,其实照谢隐的意思,这书不读也罢,就这样待在桂家陪伴桂菀母女,安安生生过一辈子也成,可到底有后顾之忧,当初觊觎桂菀那纨绔并非说谎,他确实是知州大人的亲侄子,知州大人膝下无子,便将此人当作继承人来培养,可惜此人眼高手低,竟做出偷盗试题暗中倒卖之事!
在汾安城,对方没什么势力,又要在知州大人跟前装好人,独自出行连过多家丁都不敢带,生怕自己在外头胡作非为欺男霸女的消息传进知州大人耳朵里,可汾安城隶属通州,乡试便是在通州府举行,对方吃了亏必定怀恨在心,此时不报,并非就此罢了。
且谢隐也不想放过他。
他只是一个穷秀才罢了,靠着桂家才衣食无忧,让妻子岳父养活,却不能给他们带来荣耀,只会连累他们沦为他人笑柄。
没有天赋的是单琛,不是谢隐。
正在谢隐沉思时,突然察觉衣角似是被拽了拽,他一低头,便瞧见了鼓着圆噜噜小脸蛋的牙牙,她不知道自哪儿玩野了,包包头散开了一只,宛如一只胖嘟嘟的小狮子,咧着小嘴冲他笑,两只小手上也满是泥巴。
谢隐失笑,把她抱到腿上,拿出帕子给她擦小手手:“这是干什么啦,怎么弄得这样脏兮兮?”
牙牙嘟哝:“娘、娘……不许,爬。”
谢隐若有所觉,朝书房门口看过,果然发现门只是开了一条缝,成年人肯定进不来,但牙牙这样的小朋友爬进来并不难。结合上下语句,应当是牙牙天天来书房找他,桂菀觉得她是在捣乱,于是严令禁止,小牙牙便发挥聪明才智,自己偷溜,然后趁着人不注意爬进来。
他很是感动,把牙牙另一边松散的包包头也拆开,以指为梳给她将一头毛茸茸软绵绵的发丝理顺,再重新扎起来。
牙牙依恋地靠在他怀里,乖巧的一动不动,身上还有奶味儿,是鲜活可爱的生命。
谢隐手很巧,寻常男人不屑去做的事他都会,牙牙头发丝很软很细,他动作便轻柔极了,给她编了两个松松的小辫子,再点缀上漂亮的小花绳,书房里除了书之外,谢隐还准备了不少小女娃用的头绳,都是他出门时买的。
桂菀还时不时朝铺子里去,他总是亲自送她,又会接她回家,路上便买了不少东西,用的全是桂家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