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送走最后一桌客人,谢隐把碗筷给洗了,这些碗筷也是他去买的,因为很难买到成套的,干脆用的全白的,他洗完从厨房走出来,一边擦手一边看见小姑娘坐在一张桌前皱着眉头忧心忡忡,正在那数钱呢!
见状,谢隐不觉笑道:“今儿赚了多少?”
绢儿细细的眉头拧成了麻花,有点生气,但又舍不得对她隐哥生气,拿着笔戳戳本子上的字。
他们家店里有账本,每一笔进账跟支出都罗列的清清楚楚,所以谢绢气鼓鼓地说:“没赚钱,还亏了。”
今天全员打五折不说,还送小菜,都是隐哥亲自腌的,辣白菜雪里红甜萝卜之类,酸辣开胃,于是食客们吃得更多了……除此之外,还得算上炸糖棍跟炒花生的支出,因为是第一天开业,走的时候隐哥还送了茶叶蛋,哪有这样做生意哒?赚的没有送的多!
谢隐轻笑:“这么生气?”
谢绢重重点头:“气!”
“别气。”谢隐摸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之前谢绢头发长得不好,她觉得又费洗发露又费热水费煤炭,一咬牙,求谢隐帮她把头发给剪到耳后根,现在留的稍微长了一点,到肩膀这样子,稀疏的黄毛丫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会好起来的,难道你觉得我会做亏本的买卖?”
“那可说不定。”谢绢抬头瞟了谢隐一眼,“万一隐哥就是这么傻的呢?”
谢隐被她逗笑了:“不会的。”
他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
谢隐这个人,做什么事都精益求精,他博览群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不愿意浪费活着的一分一秒,在做菜这领域也是如此,他并没有因为已取得的成功沾沾自喜,而是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厨艺研究中,唯一可惜的是他没有嗅觉与味觉,因此每次做出来的菜都需要谢绢来品尝给他建议,不过,大多数时候他心里有数,手一捏基本上剂量多少就知道了。
说出去都没人信,这么一个精通厨艺的男人,其实闻不到香味,也吃不到美味。
谢绢本也不是真的生谢隐的气,在她看来谢隐是全世界最好的人,还住筒子楼的时候,别人找他帮忙他就没有不应的,从来不收钱,卖凉拌菜利润也很低,熟人买他们家的茶叶蛋他二话不说就给人多塞一个,受谢隐影响,谢绢感觉自己也变得大手大脚起来。
谢隐给他编了个存钱罐,每天还会给她五毛零花,谢绢全存着呢。
两人正说着话,有人推开了门,谢隐回头道:“抱歉,太晚了,我们不……”
进门的是个年纪很大的老爷爷,手里还牵着个小孩儿,小孩儿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爷孙俩瞧着生活清苦,老爷爷不好意思地说:“娃儿喊饿,家里没米了,我寻思着带他出来吃点东西……”
但人家好像要关门,他摸了摸干瘪的兜儿,里头只有辛苦攒下的几十块钱,原本想等明年送娃儿去上小学的,大晚上的娃儿喊饿,他这老头子心里难受啊。
没等谢绢开口,谢隐便转了口风:“不过今天的食材都卖得差不多了,要不我给娃儿下碗面吧,您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不嫌弃。”老爷爷连连摆手。
谢隐笑了笑,进了厨房,谢绢连忙把账本收起来,“爷爷,您坐。”
她去倒了两杯水,白天是有免费银耳汤的,不过傍晚就喝光了,她倒了两碗热水,还放了白糖,又拿了白天的炸糖棍跟炒花生过来,随后又端了几碟小菜,把老爷爷给吓得慌忙往外掏钱,他拉开衣服,掏出一个破布包。
这布包外面一层里面一层足足包了有四五层,里头全是些零碎的毛票跟硬币,老人家干枯的手指一个一个数着,他好像不大识数,数着数着就忘了是多少,谢绢在边上忍不住提醒:“二十三块六毛五分。”
小娃儿头发很短,眼睛倒是大,因为营养不良所以身体跟头的比例很奇怪,很听话,明明已经饿得不行了,却没有上手去抓吃的。
谢绢说:“这些都不要钱,爷爷,您也一起吃吧。”
“不、不要钱?”老爷子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咋能不要钱呢?”
谢绢道:“今天是我们家第一天开业,您是住这附近的吗?白天没来看热闹吗?放了好久的鞭炮呢!”
老爷爷不好意思地笑笑:“白天我、我去捡破烂了,一般我都早上出门,晚上回来,我带着孙女住在最后头那片平房那。”
离这里不远,厂区一些没分到房子的工人大多在那住,那就说明老爷子应该有亲人在厂里工作啊,怎么他们爷孙里还衣衫褴褛如此落魄呢?
老爷爷更不好意思了:“我儿子儿媳几年前出事了,就留下这么个小孙女,厂里领导好心没赶我走,可我哪有脸住厂里的,还吃厂里的?平时就带着娃儿捡垃圾赚点钱糊口,娃儿大了,明年都八岁了,我想着送她去学校读书,以后才有出息,所以省得很,不敢花钱,这娃儿也懂事,要不是饿得难受,她不哭的。”
小娃儿眨着眼睛,谢绢看着她小小黑黑,一副明显遭受过不少风吹日晒的模样,心里有些酸楚,忍不住摸了摸小娃儿的头。
谢隐端着刚煮好的面出来,老爷子一看慌了,连忙摆手:“我们只要一碗!要一碗就够了!”
两个海碗里的面条雪白细滑,汤汁表面浮着薄薄一层油脂,小青菜碧绿、肉片鲜嫩,还分别覆盖了一只荷包蛋,真是又香又好看。
这年头人们在吃上下的功夫少,但仍旧觉得好看,谢隐做得菜跟艺术品一样,好吃又美观。
“没事的,这面条是白天剩下的,汤头也是,要是你们不吃,明天也得倒了,免得不新鲜,来的客人吃坏肚子。”谢隐微微笑起来。
他在剪了头发跟胡子后,和原本的谢铁柱愈发不像,谢隐知道应当是自己本来的长相,等他集齐足够的灵魂作为祭品,应当就能找回属于自己的身体与记忆。
小娃儿看着又温柔又好看的叔叔,还有漂亮可爱的小姐姐,咕嘟咽了一大口口水。
老爷子终究也没忍住,祖孙俩一开始还吃得矜持,后来就不行了,谢绢看得忍不住笑起来,抱住谢隐的胳膊:“隐哥~我也有点饿了~”
谢隐敲了敲她的脑壳,“锅里还有,自己盛去。”
说是这么说,但谢绢知道他肯定是为自己准备的。
等吃完饭,老爷子一定要付钱,这碗面就放了几片肉跟一只荷包蛋,谢隐收他五毛他非不乐意,老爷子还挺犟,驴脾气,谢隐再三表明自己不是可怜他,他愣是要付,谢隐无奈:“要不这样,老爷子是本地人,对到处都熟,正巧我这也忙,要不这样,从明儿起你帮我买菜,我开工资给你,怎么样?”
他缓缓道:“绢儿要读书,我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本来就是想雇个帮手的,每天我光是买食材都得花好久时间,开店都因此推迟,正巧你也带着孙女,早上把孩子送过来我帮你看着,你帮我买食材,我有辆脚蹬三轮车,工资可能开得不高,但一日三餐我也包,老爷子说呢?”
老爷爷愣住,嘴唇动了动,他知道世界上好人多,无论是儿子儿媳出事后帮衬他们的工友,还是厂里领导,世界上真的是好人更多,现在遇到的这小伙子,也是热心肠,但他有自尊,所以教导孙女要自强自立,谢隐要是怜悯他不收钱,那老爷子不乐意,可真要雇他,那他肯定是想答应的。
别的不说,为了孙女他也得考虑。
“爷爷,您就听隐哥的吧,隐哥平时真的忙不过来,我看您虽然上了年纪――”
绢儿一句话没说完被老爷子打断:“我还能干!”
这就是答应了,谢隐笑起来:“您贵姓?”
“免贵姓孙,我叫孙胜利,这是我孙女,小名毛毛。”
谢隐跟老爷子商量事儿,谢绢便带着毛毛玩,小女孩非常乖巧,让谢绢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只不过毛毛没有对她非打即骂的父母,还有个疼爱她的爷爷,但绢儿并不羡慕,因为她虽然没有爱她的爹娘,却有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