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望着她,“你回来做什么?”
陈依菲愈发攥紧了小包袱,“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有什么不好怎么办的地方么?”谢隐觉得她天真,“在这个家里,无论发生是什么,我的利益永远不会受到损害,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没看清?”
陈依菲咬着嘴唇:“可是你不开心……”
她先是喃喃说了这句话,然后努力鼓足勇气跟谢隐对视:“可是你在家里不开心!”
谢隐瞳孔微缩,手握成了拳头,“你自身难保,还来管我?”
“是你先管我的!”陈依菲用力吼出来,眼泪随着她的面庞滚落,“是你先让我去上学,给我要到钱,让我有的吃有的穿,帮我交资料费,赶走那些坏人……是你先管我的!我感觉自己被爱了,所以我舍不得你,我不想一个人走!”
她上前两步抓住了谢隐的手,这是自读书后她第一次主动触碰谢隐:“一起走吧,一起离开这里吧,别让我一个人,我害怕一个人!”
谢隐怔怔出神,女孩的眼睛被泪水清洗的格外明亮,满满都是依赖与信任,他不明白:“为什么?”
他这样的人……
陈依菲扑上来抱住了他,两只胳膊紧紧圈住谢隐的脖子,谢隐能感觉到她的眼泪落在他的皮肤上,无比滚烫。他有些出神,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不配碰触这些美好灵魂的人,因为他根本无法向他们付出爱意,他对这个世界充满憎恨,以至于常常濒临失控边缘,像他这样的是不应当被爱、被靠近的,可陈依菲却拥抱了他。
“什么为什么……”陈依菲声音还带着哭腔,“因为我感受到了你的好,我能分辨那是真心还是假意,所以一起逃走吧!离开这个让我们变得不幸的地方吧!”
她跟谢隐对视,带着乞求:“我会好好读书的,毕业后马上就能工作赚钱,不会让你过得不好的,一起走吧,一起走吧!”
她不停地重复着一起走吧这四个字,谢隐望着她的眼睛,他从未想过离开这个村子,原本的打算是送走陈依菲,让她开始新的生活,从此之后他就留在陈家,但不会结婚也不会留下后代,陈家人最在意的是香火,那么当儿子不会延续时,他们会怎么样呢?
谢隐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了抚陈依菲的头发,她在这个家过得一点都不快乐,夜深人静时,耳力过人的谢隐常常听见她躲在被子里压抑的哭泣,而他真的真的很希望她能幸福。
“一起逃走的话,你会感到快乐吗?”
陈依菲哭唧唧地嗯了一声。
谢隐突然笑了。
他从来不笑的。
在陈家,陈依菲从来没见他笑过,他总是没有表情,在学校里也是,不跟人说话也不同人来往,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偶尔抬起眼睛看人,也是淡漠的,可当他露出笑容时,温柔的像是春天迎面而来的风,陈依菲下意识觉得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那就走吧。”
谢隐对陈家毫无留恋,也没有要带的东西,他比陈依菲小两岁,也已经成年了,但行李却比陈依菲更少,陈依菲眼巴巴看着他,谢隐跨出堂屋门槛,回头朝她伸出手,她惊喜地把手搭上,姐弟俩经过村子桥头时,谢隐还面色如常与村里人打招呼,而他们没拿什么东西,谁都不会想到他们将一去不回。
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五,距离陈家人回来还有两个半小时,足够他们坐上去往县城的车了。
该说这个年代没有满大街的摄像头算是好事吗?谢隐想要隐藏行踪的话陈家人根本别想找到,陈家人完全没想过谢隐私底下为陈依菲做了多少事,陈依菲的录取通知书是谢隐去帮她拿的,回来后他说自己已经将录取通知书撕毁,无论是陈前进还是钱秀萍都没有怀疑,所以他们甚至不知道陈依菲考上了哪所大学。
而陈依菲的家庭状况高中班主任非常清楚,即便陈家人以后去高中查,老师也会帮她隐瞒。
离开这里,重新开始,过属于自己的人生,是谢隐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他心甘情愿作为陈耀祖活着,被动承受着陈耀祖的因果之线,但陈依菲却说他还有未来。
陈依菲发觉弟弟和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虽然他以前也在意她,但绝不会表现出来给任何人知道,包括她在内,如果不是她问了老师,得知给她交资料费跟各种杂费的人是谢隐,谢隐永远都不会跟她提起。
可她邀请他一起离开之后,从他露出那个浅浅的笑容开始,他变得无比温柔,东西都是他拿的,上车的时候会护着她,人多的地方会主动牵她的手,陈依菲从来没有跟人这样亲近过,她一心学习,在学校里也没有交到亲密的朋友,家人更不用说,他们不可能对她好,弟弟是唯一的例外。
她人生中所感受到的温暖与爱,几乎都是来自于他。
车上空出了一个座位,谢隐让陈依菲坐,陈依菲让谢隐坐,两人互相退让了半天,最后以谢隐把陈依菲摁座位上告终。
他个子很高,长得也好看,其实想找对象并不难,只是谢隐不可能祸害人家无辜姑娘,谁嫁到陈家来不是受罪?
车子逐渐行驶,离村子越来越远,而陈家人六点左右回家,发现家门紧锁,家里的人却不见踪影,一开始也没多想,以为是陈依菲跑了陈耀祖去追,可左等右等人都不回来,四处打听之下得知姐弟俩下午一起离开了村子,他们还不肯接受现实,嚷嚷着要报警,说是陈依菲拐带了陈耀祖。
警察来过之后相当无语,都是成年人了,精神状态也正常,都是独立行为能力人,再加上他们帮忙找人肯定要走访街坊邻居,自然对陈家人什么德性有了解,都什么年代了,妇女早就能顶半边天了,他们家还不拿闺女当人,要把闺女卖了换彩礼给儿子说媳妇,那闺女不跑才怪呢!
跑得好!
警察就不乐意帮忙找,陈家人急得要死要活,那死丫头跑了也就算了,他们的宝贝大孙子呢!耀祖咋也不见了呢?!
没了耀祖,他们陈家就没了根儿啊!
陈家人哭号不休的时候,陈依菲跟谢隐已经坐上了县城到省会城市的长途客车,里头人多,又是密闭环境,空气很差,陈依菲本来不怎么晕车的,这会儿都有点想吐。
中途停车时,谢隐给她买了瓶水,陈依菲脸色略显苍白,她不停地左看右看,直到谢隐回到她身边才放下心。
谢隐让她用水漱了口,又给了她一把话梅糖,姐弟俩在四周走了走才重新回到车上,陈依菲坐在靠窗的里面,谢隐的座位则靠过道,陈依菲精神有点不太好,她还是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光是客车就要坐八个小时,等到地方估计得凌晨。
如果她是独自一人,一定会害怕的眼睛都不敢闭,可有弟弟在身边,陈依菲莫名安心。
窗帘是打开的,窗外的景色随着时间渐渐变得一片漆黑,只有不时超过的车子会发出细弱的光芒,往前看更是什么都没有,就像是谢隐原本以为的未来,虚无、空洞。
但陈依菲认为他是有价值的,她从他身上感受到了真心,是不是证明他其实并不是怪物?
他不能辜负这份信任,留在陈家只会令他的戾气愈发深重,谢隐非常厌恶那一家人,如果不是为了陈依菲,他根本不想和陈家人共处。
他厌恶污浊的气息。
大概凌晨两点多,除却路上出现的一些小状况,客车最终还是安全抵达了车站,车厢内灯光亮起,也吵醒了熟睡的陈依菲,她扭过头,发现弟弟还没醒,连忙推推他:“耀祖,耀祖?”
根本没有睡的谢隐睁开眼睛:“嗯?”
“好像到了。”
陈依菲边说便往外看,“哇……这个车站好大啊,人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