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一般书局都会有自己的印刷坊,谢隐直接提出“投资入股”的方式,掌柜的头一回听,然后懂了,这位小先生的意思是,小说卖出去后,这第一本的利润,他所得的那一份,将拿出一半用于印刷坊的投资,以后他再写书,也会和掌柜的书局合作,两人可以签订契约。
但小先生现在没有钱,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
可掌柜的觉得他说话很令人信服,而且那种胸有沟壑的气度着实是出众,他头脑一热,便被说动了,事后走人才想到――这不是全部风险,都是书局在担吗?!
不过这活字印刷技术绝对是独一份,光是这个便也不亏了,那位小先生算是厚道。
就这样,印刷坊在谢隐的指导下重新拆装升级,随后,第一批《朱三娘风尘记》上市,摆在了铺子最显眼的地方。
通俗小说虽允许卖,但香艳小说却不行,这名字……这名字还真吸引了不少人来买。
只是买回去之后一翻开,才知道什么叫挂羊头卖狗肉,里头没有香肩酥胸,甚至连个美人都没有!
小说虽叫《朱三娘风尘记》,主角也是朱三娘,但朱三娘并不是个美人,她是个童养媳。
视角是以第一人称写的,朱三娘自幼生在贫困之家,家中加上她有五个女儿,大姐二姐十一二岁就被嫁了出去,换了几只小鸡仔跟一点白米,三姐四姐则被卖了做丫鬟,杳无音讯,到了她,便是给了隔壁村的一户傻子当童养媳。
天生丽质也需要后天维持,朱三娘面黄肌瘦头发稀少神情麻木,便美不到哪里去。
她在家中时累得如同猪狗,做了童养媳更是没有好日子过。
作者的笔法很神奇,全篇大概是因为第一人称的缘故,并未用太多修饰词,因为朱三娘只是一个农女。
傻子并不是什么好人,傻子发起疯来比正常人都狠,他抓着朱三娘的脑袋朝墙上撞,朱三娘因此险些瞎了一只眼,又在额头留了疤,之后再长几岁,便被跟傻子关在一间房,做了夫妻。
这一段写得十分阴森,往日看到一点点香艳情节都能冲的男人们瞧了,只觉毛骨悚然。
男女之事并不美好,反倒是折磨与恐怖,朱三娘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日渐憔悴。
后来她有了身孕,却又被婆婆逼迫下地干活,说她娇气,于是孩子也没了。
落胎这一段用了大量篇幅描写,朱三娘亲眼所见成型的孩子落下,有眼有口有鼻,俨然是个活孩子,却通体乌紫。
生活已如此艰难,朱三娘却要遭遇更多苦难。
傻子出去玩时不小心摔到河里淹死了,朱三娘得知后却没有难过,只悄悄松了口气,心想:“那冤家没了,我便日后好生伺候婆母,相依为命”。
她是这样想的,但她的婆母却以一百个铜钱的价格将她廉价卖进了窑子。
这就是“风尘记”的由来。
自古文人墨客都爱写诗歌颂名妓,妓女们在他们的诗文里或美貌无双,或能歌善舞,或深明大义,一些大诗人与歌姬的爱情更是令人动容――但他们没有任何人注意过底层妓女的生活,在他们看来,大概裙下之臣无数,美貌无双琴棋书画精通,便是沦落风尘也算得上是一代佳人了。
而身为男人,他们欣赏、追逐这样的女子,却从不会怜悯她们的人生。
只看见那卖笑时的璀璨耀眼,不见转身后的苦楚泪水。
而底层妓女过得更不是人过的日子。
真以为谁都能一笑千金吗?真以为谁都能得遇良人从此脱离风尘吗?真以为做妓女躺下腿一身来钱快又轻松吗?真以为都是自愿的吗?
朱三娘从早到晚不停地接客,嫖客们不在意她生得如何,总之是个女人,又便宜,几文钱就能玩到,窑子早收回了买她的成本,又极尽可能压榨她全部的价值,恨不得吃她的肉吸她的血!
她下身溃烂患了脏病,怀了几次孩子都被粗暴弄掉,第二天又继续接客。
那些来嫖的男人们没有人会怜悯她,他们只把她当作一个器具,就这样,直到病再也治不好,浑身长满烂疮,朱三娘跟另外几个同样快病死的姐妹一起,被窑子丢到了路边等死。
新的一天太阳升起时,绿豆蝇们围绕着路边的尸体欢快的嗡嗡起舞。
“我大概是要死了,我终于是要死了,我还是快些死吧。”
这是朱三娘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父母兄弟,丈夫公婆,她都没有留恋,她一个字都不认识,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她勤劳、坚强、想要活下去,但怎么样都活不下去,这是为什么呢?
《朱三娘风尘记》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撕下了笼罩在安昌国的一层遮羞布,不知多少人为了朱三娘而哭泣,从未读过这样浅显易懂却又苦出胆汁的小说,怎么会有这种类型的小说?
而《朱三娘风尘记》在最后的结尾处,却接了个“待续”,很多人涌去书局询问掌柜,待续是什么意思?难道朱三娘没死,难道朱三娘碰到了好心人,救了她,她以后也能像普通女子一样,成亲生子了?
掌柜的有苦难言,这他怎么知道!他又不是作者,哪里知道那位小先生在想什么?
谢隐深谙营销之法,他在大街小巷都买了唇舌伶俐之人去宣传,不着痕迹间推广这本《朱三娘风尘记》,又在酒馆茶楼高价请说书人说这本书,更是抽时间将小说改成了戏剧,加了许多唱词,准备自己办个剧院。
就是,还有点缺钱。
第124章第十枝红莲(六)
卖书和印刷坊入股所赚到的钱,一般人家一辈子也用不完,可对谢隐来说还远远不够。
而且摆在他心中的首位永远都是母亲跟妹妹,是为了让她们可以自由,他才会做这些事,否则的话,其他人的死活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朱三娘风尘记》是安昌国从未有过的小说题材,又有谢隐暗中推动,可谓是赚足了眼泪。当然,它的受众并不包括勋贵世家的郎君,甚至有文人得知,最近这本通俗小说流行,据说十分感人后,还对半白话写法的通俗小说表示了不屑。
认为这种书难登大雅之堂。
可半白话的好处就在于,稍微识点字的人都看得懂,它不像四书五经那样拗口,需要先生讲解教导,且“朱三娘”她是一个非常非常普通的女子形象,书中不仅描写了她悲惨的一生,还有她那四个同样苦命的姐姐,每个人的命运都是那样绝望,而又理所当然。
将她们卖掉的是父母,蹂躏她们的是丈夫,真正逼死她们的却是这个世道。
一时间,“朱三娘”成为了许多人讨论的对象,第一人称的写作手法令许多读书的人忍不住去想:是不是世上当真有这样一个朱三娘?
文字的感染力不容小觑,很多习以为常、习空见惯的事情,当它化为文字被写在纸上后,阅读它的人才会从中看出几许荒唐来,从而联想到自身,不少有童养媳的人家倒是因此对童养媳宽和了几分。
谢隐想开一个剧院,这个想法薛夫人感到担忧,她欲言又止,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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